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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阙月皎洁(43)

作者:眷顾山河 阅读记录

她侧过眼,殷勤地笑着,“怎么会呢?官家没错。都是妾的错。私相授受,赠香囊与外臣在前;不经通禀,相会外臣家眷在后。况人证宣称妾能令李氏魂牵梦萦,数日辗转。全系妾罪过。嘉佑三年,我十二岁。婆婆为我筹谋婚媒,只瞧了低等官眷的哥儿,多方探听,最终挑了李氏。嘉佑五年,我十四岁。婆婆说要一件信物予他,算是有了婚书。我推拒了。后她自拿了我一件儿香囊,兀自赠了,我只得允。嘉佑七年,我十六岁,他前后来求娶了四次,我推三阻四。婆婆说他家境殷实,且高中了三榜,真是锦绣的前程。我再摇摆,且等着熬成老姑娘,谁家会要去。同年,我彻底阻断了这门婚,决意终身停留禁庭,仿效婆婆做一辈子教习。”她清醒而认真,肃静而郑重,“官家,他忘不掉我。或者,他爱慕我,是我的错么?亦或是,请您来赐教。该如何请他断了这痴心妄想?”

是啊,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襄王有意,神女无梦。两心悦慕,何其难得。他搂她在怀,轻拍她的背脊,“是我错了。我太在意你,关乎你的事,我等不及深思熟虑。李氏这样不堪,觊觎你,死缠烂打,穷追不舍,全是他痴人说梦,整日里怀着非分之想。不是我婷婷的错。我怒火攻心,全没了理智,才做出逾礼的举动。盼你豁达大度,陂湖禀量,谅解我些。”

她静默地翻过身,一声不吭。翌日,他静坐她榻边,见绣枕旁满是泪渍。想要摩挲她的脸颊,怕触醒了她。她霎时睁开肿胀的眼,凝视着他。他趸身蹲在脚踏上,“没睡好罢?再歇一歇。”她嘶哑着嗓子,齉着鼻子,“今日有群筵,是为答谢外命妇的雅集。妾忽感了风寒,不想去了。”心照不宣,他抚抚她的鬘发,“好。我回头另赐一份礼。”她抿唇笑,“谢官家。”

客套而疏离,便是如今衡娘子的态度。是日晚膳,他亲执牙箸给她添肴馔,她亦颔首致意,盈满了笑意接着。只是她们伺候的时候长久,晓得衡皎不该这样,或者真实的她,并非这样。岳迁瑛来回禀命妇的赠礼,“娘子,礼品均清点完毕。共三十二件。其中字画十二、簪镯首饰五、大玉川先生三、脂粉香盒九、纨扇二。唯独一个定窑的瓷器,您提前嘱咐,假使有逾越礼制的,都拿了出来给您过目。”

说着,她授意两个黄门小心搬了,“是定窑红釉梅瓶。翰林学士李氏妻、崇庆县君毕氏所赠。衡皎搁箸,径直起身,端量那瓷器一晌,抬手掼倒,碎如银盘。她肃严道:“官家尝戒我,不得通臣僚馈遗。定州红瓷奢靡,倘我享之,奢靡攀比之风速起,则使我忝受天恩,无面目视人。命妇所赠,百两上,原封原物送回。百两下,备同等礼品以赐。自今起,李氏家眷所赠一应物什,宁华概不受之。也请她束身自好,好自为之。”

内人们拜倒,今上愕然。两个黄门执帚将碎片清扫,他命人撤膳。盥手后她兀自顺着鬘发,他在榻边翻书。不知怎地,她也看起《文心雕龙》,扉页有书笺,笔迹很陈旧,纸也很劣质。是一首《古相思曲》,这样写着: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相思苦,凭谁诉?

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而尾页,却只有一句。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落款是,赠意仁。

岁月洪流,红尘摆渡。他是帝王,无数事的倾轧,使得他顾虑重重。猛地,手中的书笺被她夺去。她攥在掌中,另朝他要书,“我的,给我。”他负手,将书籍挡在背后,“什么时候?”她佯装不懂,克制着情绪,镇静的问:“官家在说什么?”他指着她掌中的工整的信笺,“那不像是近日新写的。你近日惯临摹飞帛,不写簪花小楷。”

她不管不顾,直要去抢《文心雕龙》,他伸长手臂举到最高,语调依旧温和,“你先回答我。”她红了眼眶,却刻意强忍着泪,“有意思吗?”他真的未曾理解,重复默念四五遍。她揭晓谜底,“拿捏我的情意、践踏我的真心、怀疑我的清白、猜忌我的处事。秦意仁,你要杀人,不过抬手便翻云覆雨,探囊取物般容易。何苦这样折磨我?”

他要替她擦泪,被她躲开了,“爱恨痴嗔,众生平等。你是帝王,千人瞩目,万人之巅。我门第衰微,不堪匹配。但我一直都觉得,你没有将我当做一个舞娘、一个婢妾、一个供你发泄的物件儿。我憎恶卑微地索取、下贱的讨要。婆婆曾多次告诫我,要我莫许高门显贵,免受轻慢侮辱。以色事他人,色衰而爱驰。仙韶院里,以我与婉宁姿最盛。她已枯萎,我不想重蹈覆辙。倘你对我只是逢场作戏,要我传宗接代,绵延香火,为皇室奉献。我已做到了。但我最初就告诉过你,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厚道的、以诚待我、时刻维护我、信任我的人。假使你不是,就请放开我。”他颤抖着手,霎时间将她箍紧,“我是真心!衡皎,别恼。昨夜是我气急了,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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