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婉好生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指的应是那首《诗经》。在侍寝后的那个清晨,他曾那样夸她,她的封号也是由此而来。
当时她说他喜欢,他就笑说要给她写下来。
但那只是谈笑时的随口一提,她本没当回事,不料他倒记到现在。
徐思婉眼帘低了一低,心下只笑:有趣。
她自不会傻到将此视作他的一往情深,这最多也不过证明,他很知道如何与妻妾相处而已。
男人有时就是这样有趣吧,总会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许多时候大概连他们自己都信了。
她先前去青楼偷看时,也见过对青楼女子“情根深种”的男人,当时她到底还太小,他们那副爱得不能自拔的样子真的打动过她。长大后才慢慢醒悟——能去那样的青楼里一度春宵的男人哪个不是家财万贯?若真情根深种早就将人娶回去了。他们碍于面子、碍于权势考虑不肯真的迎娶,又要做出深情的模样,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说到底,他们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利益。这些自私自利的人啊,又要让自己占尽好处,又要留下美名,在大事小情上都是这样。
所以昔年的秦家被灭了满门,而他行事那样狠毒,现下却还能做个明君。
而她,若到了紧要关头,她相信他也会放弃她的,现下的万般情爱到了那个时候都会变得不值一提。
若她在那样的节骨眼上不肯赴死,他大抵还要责怪她不懂他的苦楚。就像那些一心渴望被恩客赎身的青楼女子,被厌弃后但凡闹一闹脾气,也会被责怪不懂他们在重压之下的艰辛。
他们都太会蒙蔽旁人的心、太会将罪责推出去,总能让自己毫无负罪之感。
可他若是觉得她也会着这个道,可就想得太好了。一颗浴过血的心,是不会轻易被人左右的。
徐思婉抿着笑,一步步踱到他身后,柔情无限地将他抱住。
齐轩正提笔写字的手忙一悬,感受到她的脸颊贴向他的后背,他含起笑,手中狼毫又稳稳落下去。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徐思婉的视线从他身侧投过,落在未书完的字上。她见过他素日的字迹,总是苍劲有力,若是偶尔心烦写得潦草,更会多出一种慑人的气势。
但眼下,或是因为这词太过婉约,他一笔一划地写起了隶书,锋芒尽收,看起来竟也很像样子。
不过多时,他搁了笔,一首词规规整整地铺在那儿。他又吩咐王敬忠:“取朕的印来。”
天子的印有很多,紧要的旨意上皆要加盖三寸见方的御玺。但私下里还有不少小印,就像民间的文人墨客一样可以随意刻来,写字作画时加盖其上。
可这些小印再随意也是御用的印,能得此赏赐皆为殊荣。徐思婉便喜笑颜开,安安静静地看他将印盖上,退开半步,理理衣裙就要施大礼谢恩。
他一把将她拉住,眼中笑意促狭:“高兴了?那可不许哭了。”
“本来也没哭……”她小声驳他,他将她拥进怀里,很用了些力气,她贴在他胸前,阖目静听他有力的心跳,心想:真好听。
若有朝一日能听到这声音由盛转衰、继而消失无踪,就更好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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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间又两日过去,徐思婉白日里传小哲子和阿凡到近前,问张庆招供没有。二人跪在地上皆面露难色,徐思婉笑笑:“不妨事,慢慢审就是了,退下吧。”
言毕还吩咐花晨让膳房给他们备些鸡汤补身,以免为了审案累得病了。
二人忙叩首谢恩,面上俱有愧疚之色。等他们退出卧房,花晨轻道:“连审了几日,他们眼瞧着都累狠了,也不知张庆还能熬到几句。”
“是啊,是累狠了。”徐思婉面色漠然,唯唇角转过一缕笑。
小哲子白日里审案,晚上尚可安睡,气色倒是还好。阿凡连日昼夜颠倒,已眼瞧着精神不济了。
倒是张庆,能熬到这会儿也不认罪、更不攀咬旁人,着实让她意外。这样一个人,若这场戏了结后还能活着,那也不错。
再入夜时,阿凡打着哈欠走进看押张庆的空屋。这几日他晚上都不得睡,白日里又睡不香,眼下的乌青已愈显浓重。
小哲子回身睇他一眼,就笑:“要不你今晚睡睡,我替你熬一夜?”
“不妨事。”阿凡摇摇头,示意他放心去歇。
小哲子见状不再多与他客气,拱了拱手就走了。阿凡阖上门,静听小哲子走远,抬眼看向张庆。
张庆依旧被吊在房梁上,已然遍体鳞伤。
最初的时候,他身上的衣裳还算完整,后来在鞭刑之下渐渐碎烂,他们就索性剥了他的上衣,满身可怖的伤痕都显露出来,像一张交织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