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鬼使神差地说句这样一句话。
曾几何时,他对阿婉说过差不多的话。
皇后怔了怔,很快调理好情绪,强笑着向宫人道:“还不快去告诉悦贵人,让她安心生产。只消孩子平安降生,她便是霜华宫的主位了。”
霜华宫的主位。
霜华宫的正殿是拈玫殿。
皇帝便又摇头:“你另择一处像样的宫室给她,待孩子满了百日,就迁过去。”
语毕他顿声,没有看皇后的反应,欲盖弥彰地道:“挑一处宽敞些的。她要带孩子,不比一个人住。”
听起来就像是在嫌拈玫殿不够大。
皇后撑住了笑,应了声“诺”。
悄无声息间,一道身影踏着夜色,走出了冷宫的偏门。
唐榆提着食盒一路疾行,不知是不是因为悦贵人生产引人瞩目的缘故,他觉得这一路过去,宫道上的宫人似乎都少了些。
他手中的食盒经了改装,外头看上去是三层,其实内里只有两层,下层的空间极大。
一个只余一口气的男婴被装在盒中,这会儿已经连发出半分声响的力气也没有了。这样的一个孩子,连徐思婉看着都叹了声可怜,好在他自此便得以按皇子身份下葬,也算得了一份哀荣。
唐榆不想让他咽气之前再吃更多的苦,一路都走得极为小心,尽量让食盒平稳。入了霜华宫,他一迈进敏秀居的院门就迎面碰上了两名御前宦官,左边那个一眼识出了他:“哎……你是徐娘子身边的?”
“是。”唐榆面不改色,睇了眼卧房的方向,“悦贵人临盆,我们娘子总归是不安心的。这不,让人熬了参汤送来,您验一验?”
那宦官拦下他本就要验食盒里的东西,但唐榆这般主动开口,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摆手笑道:“谁不知徐娘子与悦贵人姐妹情深?还验什么验。”
“规矩总是不能坏的。”唐榆含笑将食盒放在地上,揭开盖子给他看。
在食盒的上层,果真放着一碗参汤。
那宦官见状便也不再客气,取来银针仔细验了一验。屋外光线昏暗,他举起银针迎着月色端详片刻,如料没有异样。
“行了吧?”唐榆边问边盖上食盒盖子,那人笑道:“行了,去吧。”又压音叮咛,“皇后娘娘也在正屋,你进去怕不方便。后院总还是有宫女闲着的,随便找个人递过去吧。”
皇后与徐思婉间的不睦,御前宫人多少是有数的,然而肯说这句叮咛就是在卖人情。
唐榆心领神会,忙道了谢,又塞了一锭银子过去,接着才拎着食盒往后院走。
其实就算没有那宦官的话,他也不会进屋。
唐榆直接走进宁儿的卧房,宁儿早已打着精神在等他,见他到了,蓦地站起身。
“坐。”唐榆轻声,回身阖上门,才将食盒放在桌上,“别慌,只消寻机递给路遥便是,余下的他会办妥。”
“好!”宁儿连连点头。
唐榆见她有些紧张,拍了拍她的肩:“你若害怕,我留在这里把事办了也行。”
这话一说,宁儿的目光反倒坚定起来,摇头道:“不,若没有娘子,我大概早已被草席一卷丢去乱葬岗了,我愿意为娘子办事。哥哥快回去吧,若不然让皇后娘娘知道了,怕是又要惹出是非。”
唐榆面露欣慰,点了点头:“那我回了。”
“嗯。”宁儿颔首,唐榆不再多做寒暄,推门回到夜色之中,神色平静地离开了敏秀居。
冷宫里,徐思婉坐在院中石案旁,斟了盏梅子酒来喝。
梅子酒清甜,酒中又添了冰块,最是解暑。她一壁品着这份清甜的凉爽一壁凝望夜色,心中悠悠地想:也不知在此处看不看得到霜华宫的动静。
霜华宫里的动静,自然是看不到的。
她只是在等一场火,所以很想看到火苗与浓烟窜入天际。
这还是拜林氏所赐。林氏让她知道了火镰粉有多好用,这回照猫画虎地来上一场就行了。
从入夜一直等到寅时天将将亮,火终于起了。
离得太远,她在冷宫之中看不到什么火焰,但看得到几缕浓烟腾入清晨昏暗的天色,像一抹氤氲的墨色一样染在那里。
而霜华宫中,已乱作一团。
无人知晓卧房的窗户缘何会突然起火,满屋子的人又都忙着,惊然回神间,火焰几乎已将一扇窗吞没。
接着,便是第二扇、第三扇。
宫女宦官们尖叫着冲出去,疾呼“走水啦!”,产婆们个个面色发白,却又不敢离开床榻。
徐思嫣躺在床上,额上的细汗又沁了一层,双眸惊恐地睁大:“走水了?”
“娘子莫慌!”路遥神色沉肃,看了眼守在床边的产婆,道,“孩子才刚露头,此时娘子与孩子都虚弱,不能让浓烟呛了。你们都去救火,此处我来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