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着烛台的昏黄光晕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她生得很美,妖娆却不俗,现下卷翘的羽睫因被打湿而三三两两地凝结在一起,看起来多了几分委屈,愈发像个漂亮的小妖。
唐榆不自觉地看得出身,回神之间忽觉不妥,觉得自己失礼冒犯了她,决绝地别开了眼睛。
兀自缓了一会儿,他吹熄烛台、阖好幔帐,起身踱去了窗边。
窗外月色正好,即便隔着窗纸也能看到明月的轮廓。在刚进宫的时候,他总喜欢盯着月亮看,因为母亲曾带他望着月亮教他许多咏月的诗词,告诉他月亮是可寄托相思之情的。
所以那时的他觉得,望着月亮就能让九泉之下的家人们知道,他有多想他们。
后来,他渐渐变得麻木,也学会了逃避。逃避痛苦、逃避世间的万般不平、甚至逃避自己的出身,这月亮他也就不看了,因为物是人非之下与昔日一般无二的东西最为伤人。
可如今,他又盯着明月看了起来,虽犹隔着一层窗纸,却看了很久。他好似不想逃避了,突然多了勇气直面一切,只因他心底多了个人,多了个想要守护的人。
她让他什么都不怕了,他什么都可以给她,再不堪的过往都变得不值一提。
唐榆静默良久,转过身,在黑暗中踱了一圈。
因她睡着,他不好燃灯,又怕摆弄九连环会发出声响,一时间无所事事。
他于是在茶榻上坐了一会儿,自顾自地想若是就此在茶榻上小睡一觉,她大约也不会怪他。
但因毫无睡意,他到底是没睡。坐了半晌坐不住了,就又百无聊赖地转悠了一圈,最后坐到桌边去。
待到第三次转圈,他鬼使神差地在床边停住脚,蹲下身,想要再看看她。
可在指尖触及幔帐的瞬间,他忍住了。
她如光辉如神明,虽令他无可自拔,却是他不配贪恋的。他并不怕自己行止有失会招来什么祸患,却怕深陷其中会牵连到她。
如果她有个什么闪失,他就什么都没了。
唐榆在黑夜中无声地缓了两息,平复住心神,继而走向床尾,席地而坐。
他倚向床尾处的木柱,床幔不经意间蹭到脸颊。以轻绸制的床幔又细又软,蹭在脸颊上滑而凉。
唐榆闭上眼睛,想起她方才哭倒在他怀中,而他的手抚过她的后背,触及的满头青丝的质感。
他原也是为她梳过头的。能在近前侍奉的宫人,不论男女,没有哪个不会这些本事。示意他早知道她青丝如绸,又顺又滑,可适才那样抚过,却莫名让他觉得和从前不一样。
他在黑暗中凝视自己的手掌,那种触感似乎犹在指间。他更记得适才搂着她的感觉,她在他怀中轻轻颤栗着,直让他觉得,好似天地之间都只有他们。
那样的美好,或许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一次了吧。
他笑着摇摇头,却觉得无所谓。
只有这一次,他就永远记得这一次,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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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徐思婉醒来时,唐榆正在整理墙角书架上的书册。
她的拈玫阁里其实有一方单独的书房,卧房中的书架只有小小一个,上面放些她常看、亦或正在看的书。
他手中基本里有两本是她昨日读完的,还有几本翻了一翻觉得一时不大想看,就姑且都撂在了茶榻的榻桌上。
徐思婉揭开床幔一角,恰看到他消瘦颀长的背影。他所站的位置在书案与书架之间,背对着她,宦官淡蓝色的绸制圆领袍明明简单,却被他穿出一种挺拔清贵的气质。他仰头正为手中的书寻找合适的地方,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书香气。
“唐榆?”她唤了声,他闻言转头,就随手将书放在了书架边缘,提步走向拔步床。
“醒了?”行至近前,他问。
她撑坐起身,仰首打量他。他一夜未眠,神情变得疲惫,肤色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白,但嘴角仍挂着些许浅淡的笑意。
他也看了她半晌,见她双眸微微肿着,心下轻喟,又道:“娘子眼睛肿得厉害,一会儿请路太医来看看。”
“没关系。”她摇着头,随意地揉了揉,“只是哭的,自己缓上一缓也就好了,用药倒麻烦。”
唐榆并不强劝,点了下头,又道:“昨天夜里……”
“……我只是吓坏了。”她说。
说着垂首,玉臂抱住膝头,身子缩成小小一团,是心有余悸的模样。
但她已没了昨夜那种失态的慌张,兀自沉吟了半晌,便慢慢说:“唐榆,我真的不能赌,锦宝林的命我是一定要取的。但昨夜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我可以自己料理好这件事,不必你为我铤而走险。”
“这叫什么话?”唐榆拧眉,“若连这样的险事都任由你自己去扛,要我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