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遥(278)
幽静湖中,两叶扁舟分波划水,月影随波轻荡,风移影动,青灯摇浪。
不多时,扁舟穿过两重石桥,驶入一片开了大片流霜花的静湖。
顾衍屈指做了个手势,白七撑篙,带辛扬往一边避开。
身后是立满灰色人影的石桥,手中弓箭晃晃,肃杀凛冽。
眼前是蓝衣闲钓,悠然躺在小篷船上等鱼上钩的陆相爷。
不多时,顾衍脚下扁舟往前分过两重清波,将将停在一片流霜花前。
一叶抵群花,犹如尖匕对寒玉。
陆于渊浅笑晏晏,单手支头:“顾侯爷今日大驾,也是来赏我这一池流霜伴月开的?”
顾衍站在船中段,船头立一支竹杖,最顶横出一截,上挑一盏豆灯,其光晕黄,映在他冷硬的面上。
“天蝉子,九纱丸,红薰草,除了这些,辛越还服过、用过什么?她的身体还有什么隐忧?”
陆于渊对他查出天蝉子而不是天蝉血一点也不意外,对着顾衍,他总是在棋差一招和稳操胜券中反复变换,如今正是他占上风的时候。
陆于渊笑意更深,道:“你现在问这话,会不会太迟了些?”
顾衍未答,目光定在他身上。
乌色小篷船外簇拥着重重叠叠的流霜花,流霜花花盏只有巴掌大,玲珑玉色,花瓣边沿是一圈由浅至深的紫,神秘又妖冶,月下开,日出谢,晴夜开,雨夜歇,真是一种慵懒又规律的奇花。
陆于渊摇了下头,从这片花海静湖中坐起身,钓竿丢到一旁,姿态不羁,面容却十分认真:“把她送回来给我,我能保她长命百岁,没有隐忧。”
“送回来?你在说梦话?她是吾妻。”
陆于渊站起身,身下小篷船发出微微晃动,流霜荡出一圈紫。
“对,她是你妻子,是四年前,你亲自送上死路的妻子。别跟我说什么阴差阳错,无法万全,那又怎么样?你怎么不想想,天命让你们分开,如今你要把她留在身旁,只会害了她,再一次,害了她。”
顾衍看向远处,山峦沉在暮色里,一片起伏墨浪,沉了一口气:“我们的事不需外人置喙,我今夜来,是问你她的身子还有什么隐忧?”
“想知道?”陆于渊手指左侧远处,“我要崔家,要江宁,你给不给?”
再次横划一片,“我要八里廊,要三水十八弯,要红河谷,要云边十六城,你给不给?”
顾衍冷笑一声:“你要崔家,要江宁,要天下,下一个要的就是辛越。陆于渊,你当我是辛扬?”
“那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沉默片刻。
一盏小小的流霜莲被水流推着,忽地碰在船头,微薄之力撼动不了扁舟分毫,反而向后荡去,复又融入一片流霜花海中。
顾衍忽然道:“她身子受不住槿上茸,我添一味小鸾黄为客,小鸾黄药性霸道,才能压住槿上茸的毒性,同天蝉子会否相冲?”
陆于渊很快问道:“小日子?”
顾衍点头。
陆于渊没有迟疑:“不会。”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陆于渊忽然道:“你当知道九纱丸的药性。”
顾衍敛眸:“嗯。”
“整整七十颗九纱丸,让她比常人更怕受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即便如此,也不放了她?”
“不放。”顾衍紧抿着唇。
陆于渊凉凉道:“有朝一日,她知道此事,又是一重伤。”
“顾衍,四年前,剑是你刺的,那些人是冲你去的,她原本应该成了云城风沙中的一抔土,就冲这个,老子看不上你,最配不上她的,就是你。我不会看着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姑娘,继续待在你身旁。”
“可她不爱你,陆于渊,她这辈子都不会爱你。”
“但她跟我在一起很快活,”陆于渊不在意地摊手。
“再过个几年,你对她来说,也不过心底一个模糊的人影,想起来的时候疼一疼,但有我在,她会越来越少想起你,直到连你长什么模样也想不起来。人要向前看,她花了三年懂得这个道理,三年后又被你拽回去,生生再把濒死的痛回味一番。顾衍,我给她快意人生,给她安稳日子,让她少病少痛,你给她什么?”
顾衍寒声:“她不需要你,也不需要我给她什么人生,她自有自己的人生。你或我,不过是她其中一个选择罢了,她十五岁时选了我,二十一岁时选了我,她往后一辈子,都会选我,而我,我不会让她觉得自己选错了。”
顾衍什么都给了她,可她呢,依旧活在自己肆意又天真的世界里,从未想过要把旁人给她的东西当成倚仗,唯一一次用起来时,还是为了三个人闯永夜底牢,做得她浑身不畅快。
人都向往世外桃源,而她自己,就活成了一个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