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遥(133)
他翻身上马。
十七,没他允许,自来是寸步不离辛越。
他绝无可能自个跑来送个吃食,他的傻姑娘,如今也不知在哪儿,怕是巴巴等了两个时辰。
冬日夜里,寒气深重,院子中都浮着一层薄雾,他额上的汗渍还未干透,心里却早已生出懊恼,白日里被她几句胡言气得发懵,离府前都没来得及同她说一声。
在大营里一忙就不知时辰,窝着一股火在演武台上都没散去半分,如今被寒夜冷雾环绕,倒是将他心中的怒气消得干干净净。
她还病着,怎的就与她计较起这些小节来。
诚然,那句“我什么都能接受”让他心底很有些不被信任的受伤,大丈夫,哪个心里又不带点伤,带点伤又能如何?
一夹马腹,马蹄声阵阵,一声急似一声,掠出院门,跨过石堆,冲入了茫茫雾色中。
顾衍心无旁骛,只手下的空鞭不停,转过山道时,倏地停下了手,急急拉住缰绳。
马儿被拉得前蹄高高抬起,他整个人往后仰了仰,数十步开外,分明闪着两点暖色光晕,在雾霭中不甚分明,却真切存在。
辛越缩在马车绒毯上睡得昏沉时,做了一个梦,梦里顾衍手持长剑,串着一只六角食盒,斜斜挑在她跟前:“菜都凉了,你吃一个我看看。”
吓得她一个激灵,睁开眼时马车内一片昏暗,空无一人,抬眼,马车帘子被掀开一角,缓缓翻腾的浓雾中立着一个黑衣身影。
“顾衍?”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瞧得不甚清楚。
顾衍站在马车前,定定看着她,双唇翕动了一下,到底没开口说她。
“你怎么不上来?是不是还在同我生气?饭菜吃了吗?啊,若是凉透了便不要吃,不然坏了肠胃会肚子疼。”
她絮絮念着时,声音有些刚睡醒的沙哑。
马车不比家里,虽是置了暖炉,却也有些冷,她紧了紧兜帽,道:“我今日有些糊涂,你若生气了,我这便回府,我就是来,来同你解释一下。”
“还有,我说,我什么都能接受,乃是一时嘴快,话本子里贤惠大度的正室都是这么说的,我自来没有这个品质,便想从言语上挽救一二。然我,我认真想了一下,我不能接受的。你若是对不起我,我是一定会走的……”
说着声音越发低下来,“好像这话你听了倒更要生气。罢了,顾衍,我胡言乱语,很是抱歉,你生完了气自己记得回家。”
“走?你走去哪?你不抽我一顿?”黑影终于翻上马车,撂下车帘,同她隔着小几坐着,眉眼似乎还萦着山间白雾,看着她时像是柔光,又像是冰霜。
她下意识就将真心话吐出了口:“你怎知不是抽你一顿再走?”
“……”
顾衍闷出笑来。
他这一笑,辛越顿时生了些云消雨霁的松弛感,便大着胆子往前凑,不料被一只大掌定在原地。
啊,她瘪了嘴,又是细雨绵绵了。
然而下一刻就听得他道:“我身上凉,还出了一身汗,又臭又冷,同我的脾气一样,你就坐在那罢。”
“……”
直到回到府中,顾衍到底也没让她近他的身,只是下马车时,她的手在他坐过的那片毯子上撑了一下,摸到一手沁凉的水。
毕竟是,山间雾重。
辛越盘腿坐在榻上,顾衍沐浴后出来时她还在发呆。
他停在帘子前,她也没注意到。
顾衍立时皱起眉头,转身退了出去,芋丝正守在门口,慌慌张就要请安。
顾衍轻声叫起,问道:“夫人今日如何?”
芋丝垂首道:“回侯爷,夫人今日瞧着不大有精神,实是困乏了的样子。”
没听见侯爷再问,芋丝垂首只看那双黑色绣云纹锦靴略停了停,迈步而入了。
顾衍再入内时,辛越已经歪在了榻上,迷迷蒙蒙地看着虚空某处。
他弯身将她抱起,辛越倏然回神,顺势勾着他的脖子,“喝了姜汤了吗?”
“嗯。”
二人躺在床上,辛越侧身扯着他襟前的盘扣。
顾衍笑道:“别扯了,多少衣裳的盘扣都被你扯掉了。”
辛越脸一红,却也没缩手,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小心问道:“不生气了吧?”
顾衍似在思索,双手枕在脑后,半晌无言,些许尴尬气氛荡在帐子里的方寸天地中。
令辛越有些萎靡,神色渐淡下来,指尖一松,就要收回手。
突然手上一热,一只大掌覆住了她的手背,往他的胸前放。
一双茶棕色的眸子望下来,“阿越,我是不是个混账?”
辛越呆愣,这个话题委实转得太诡异,若说个是,会不会被丢出帐子去?
就愣了片刻,顾衍已经自己答了,“我是个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