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女宦(7)
“老祖宗与小谢大人在议事,怕是一时半会没功夫见你,你先在这里坐一晌。”
容语恭敬地接过茶,道了谢,又问道,
“我听说韩坤韩大人家里有个女儿?”
贺公公一愣,“你听错了吧?”
容语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难道不是吗?”
贺公公一笑,自个儿扶着茶杯往圈椅里一坐,示意容语也落座,
“韩大人年过四十,至今未娶,常有人笑话他,说他这是要寻山访道,羽化登仙。此事满朝皆知,你是打哪听说他有个女儿?”
容语浑身如坠冰窖。
她中计了。
回想那宫人所言,再联系韩坤的反应。
对了,他听到“女儿认尸”四字,迅速自尽。
他既然没有女儿,那么这两名宫人的对话便是刻意为之。
看来,韩坤背后还有人,那人不仅怀疑到她头上,还暗示韩坤自尽。
容语想明白这些,脊背生出一丝冰凉的汗渍。
她仿佛踏入了一张巨大的网,深一脚,浅一脚,茫茫不知何处。
贺公公不曾发觉容语异样,笑眯眯啜了一口茶,拨着茶盖,意犹未尽介绍道,“这是隆冬的雪乌茶,入口浓烈,后劲无穷....你们小年轻喝这样的茶,极好.....”
容语却无心听他絮叨,挤出笑容试探道,
“韩大人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结啦,今个儿一早就结了...”贺公公话未说完,见容语脸色略有些苍白,只当她吓到,嗔笑道,
“多大点事把你吓成这样,往后进了司礼监,比这大的事多得去了...”
容语心下疑窦重重。
一位三品大员葬身内廷,即便刺客已寻到,少说也得查几日,捋清前因后果。
可朝廷却草草结了案。
韩坤背后的人是什么来头。
居然轻而易举迫人结了案。
可惜眼下线索全断,头绪全无。
不,也不能说毫无头绪。
能让一名三品大员当棋子,这样的人物全京城并不多,顺藤摸瓜,亦可寻到真相。
容语自小受师傅训练,心性比寻常人坚韧,不过懊恼片刻,便又重新燃起斗志。
贺公公热忱,领着她在文书房结识一通,待申时初,有小内使来寻她,说是老祖宗刘承恩得了空要见她。
容语想起刘承恩,再联系眼下困局,心中有了计较,她得寻个靠山才行。
容语起身与贺公公道谢,却被贺公公扶住双肩,他细细打量容语这身湛蓝圆袍,帮着她扑了扑身上的灰尘,又弯腰抖了抖她袍角一片枯叶,仔细提点道,
“老祖宗爱干净,你以后万不可风尘仆仆见他。”
容语讪讪一笑,再次道谢,循着小内使来到司礼监大珰的值事房。
文书房后面有一宽大的庭院,院中槐树亭亭如盖,跨过穿堂,沿着月台迈去,正北坐落着一排公房。
其中最大一间便是司礼监掌印刘承恩的公房,左右几间公房均有典簿文书埋头苦干,眼瞅着还有几位秉笔在忙碌,想是在披红。
容语第一次来到此地,瞅见四处文书写字脚步匆忙,井然有序,联想此处与内阁对柄中枢,不由感慨,天下多少诏令皆从此出,这里的秉笔文书,谈笑间,笔起笔落,便决定着一方百姓生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境,大步朝正中公房迈去。
刘承恩并不在公房,而是在公房后一间独立的阁楼歇息。
沿着甬道去往阁楼,顺着堂中木梯攀沿而上,来到阁楼二层。
太阳西斜,红光烁然,透过十八槐的叶缝,只见远方宫墙一重又一重,恢弘雄迫,近看,司礼监衙署动静尽收眼底。
当真是一处美妙之地。
到了楼梯口,那小内使便站着不动,往里面指了指,示意她独自进去。
容语来到一面翡翠云纹屏前。
隔着屏风,听见里面几声叮咚细响,像是古老的钟漏,嘀嗒嘀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像极了刘承恩这个人。
容语想起那回意外掐死了小王爷的雪猫,小王爷一声令下,喝令侍卫将她捉住,意图就地杖毙,恰恰是刘承恩路过,救下了她。
容语定了定神,越过屏风,头也不抬,撩袍恭敬跪下,
“小的给老祖宗请安。”
等了一会,上方传来一声微叹,
“起来吧。”
声音细沉,透着几分长者的温和。
容语抬目望去,只见刘承恩身穿交领素色罗袍,肩披厚厚的大氅,头鬓泛白,想是怕冷,还添了一对暖耳,手肘抱着一拂尘,正歪在塌上翻看折子,他目光沉静绵长,与寻常人家的长辈无异,唯独头上带着一顶忠静冠,仿佛时刻提醒自己为臣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