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罗看向面色如霜的玄诚子,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师父,怨气冲天这个词儿,你听说过吗?”
玄诚子盯着自己沾染了几滴鲜血的剑尖,眉眼间挂着冷漠。他不想回答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梵伽罗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只是径自说道:“人若枉死,怨气都能冲天,你说龙若枉死会怎样?守护国运的龙若是枉死,且还死在自己养育的子民手里,又会怎样?”
“我不想听你的胡言乱语。你若是为当初那些事感到不平,我自会把恩慈带回去处理。”玄诚子一字一句冷冷开口。
忙着拆绷带的林念慈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师父还是愿意护着她的,处理便处理,大不了被关上几十年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梵伽罗瞥了林念慈一眼,同样冷了音调:“师父,我到底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听一听这冲天的龙怨就知道了。”他垂下指尖,往那雕刻在法阵中心的黑龙点去。
只一瞬间,被点亮了双眼的黑龙就张开嘴,发出穿云裂石的长啸。
“是龙脉,活着的龙脉!”有人捂着刺痛的耳朵高喊。
“这里怎么会有一条龙脉?”
“不对,这噬魂阵下面还有一个阵!”
“阿弥陀佛,是困龙阵。谁人竟然把一条活着的龙脉困于此处?”常净大师目力最佳,只一眼就堪破了隐藏在噬魂阵下方的那个散发着黑芒的阵法。
玄诚子定睛一看,顿时骇然。那是他们天水派的又一个不传秘法困龙阵,常净大师之所以能辨认出来是因为他当年也参加了护龙之战。
而玄诚子就是用了这个阵法才保下了仅存的七条龙脉。
但眼前这个阵法又是谁画的?梵伽罗从未学习过天水派的任何秘术,他理当是不知道的。
“这阵法是师叔所画。当年他并没有斩杀韦埔村的那条小龙脉,而是将它转移到此处,困在法阵里。你们当年安在他头上的罪名,才是真的莫须有。”梵伽罗用平静的语气道出了又一个惊天隐秘。
玄诚子终于站不住了,剑尖拖着地面,接连倒退好几步,恍惚道:“他既然没有斩杀过龙脉,却又为何不辩解?”
“这是师叔的记忆,你拿去自己看吧。”梵伽罗从自己的心脏里取出一个近乎于黑色的阳玉,朝玄诚子抛去。
玄诚子握紧那枚冷得像冰块的玉佩,原本毫无表情的脸庞竟显现出凄惶的神色。
他的软肋有两个,一是师弟,二就是宋恩慈。这么些年,他为何把梵伽罗恨入骨髓?
因为他最在乎的两个人,总是或直接,或间接地死在梵伽罗手里。
然而现在,他隐隐预感到,自己内心的秩序,或许会在拿到这块玉佩后尽数坍塌,化为不可承受之重。
梵伽罗见他握着玉佩久久不动,便追忆道:“还记得吗?当年师叔在一次除魔任务中受了重伤,快要死了,是你召开宗门大会,集全门意志,强逼我动用玉佩的力量去救他。在那场大会上,举起手,明确地表示反对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师叔本人。”
“你不是灵者,永远不会知道那块玉佩的秘密,所以你也不知道用它救活师叔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我的坚决反对,看在你眼里就是无情无义;师叔的坚决反对,看在你眼里就是为了迁就我。但是你可曾知道,师叔其实也是灵者,他本该成为天水派的灵子,却费心隐藏了这个秘密。”
“他竟是灵者!”玄诚子彻底惊住了。
“是的,他是灵者,却因为好奇,在未曾测试灵力前偷偷潜入宗门密地,触摸过那块玉佩,由此知道了所有秘密。他害怕承担这份责任,便伪装成普通弟子。”
“所以你让我去救他,他会那么反对。他宁愿死也不愿成为欲望的奴隶,更不愿我的灵魂因结下这个因果而被玉佩吞噬。”
“可是人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会遇见什么。我们一个是幼童,一个是重伤濒死的人,根本没有发言权。到最后,我们还是按照你的意愿去做了,我的灵魂因为这个因果,被那块玉佩锁定,终有一日会被吞噬。师叔的体内则被种下了一颗恶魔的种子,不知哪天就会堕入深渊。”
“当我把玉佩压在他的心脏上,促使他的伤口愈合时,身为灵者的我们,透过广袤的天地和流转的时空,共同看见了一个可怕的未来。”
“什么未来?”玄诚子的嗓音竟脆弱得发抖。
“你透过师叔的记忆看一看就知道了。”梵伽罗闭上眼,锁住了瞳孔里满溢而出的泪水。
玄诚子正不知所措,那块玉佩便自发地融入他的掌心,将他拉入了一个不断闪烁着光影,却又遍布血色和黑暗的世界。他站在这个世界的上空,看见幼小的梵伽罗,颤着手,把一块玉佩压在师弟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