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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滩旧梦(58)

作者:梁阿渣 阅读记录

老人都爱说一句“不忘初心”,林瑯想了想,倒觉得也不一定是这样。

——非要提起初心,当时的自己风风火火,一心只想着要超越父亲,摆脱他的控制,做出个日进斗金的买卖来,好以回头向父亲耀武扬威……这份初心是值得珍守一辈子的吗?

似乎不见得。

很多次林瑯想过一件事,若是这馆子,终有一日会失去一样东西——失去什么自己最无法接受呢?

失去院子吗?

似乎不可怕,苦日子不是没有过过,两个人一起吃糠咽菜,熬一熬也就赚出个租赁院子的钱了——实在大不了,也在财神府门前支个摊子,不也可以吗?

失去火锅吗?

三百六十行,做点什么生意都可以过活——听说陈滩有个落魄秀才,平日里靠替人写信笺,诉状之类的文书,都赚到了娶媳妇儿的钱。以自己的学识,去陈滩的书院谋职,说不定也能当个教书先生吧。

可一旦想到失去的是唐玉树,林瑯就筹谋不下去了。

理智地想,没了唐玉树,他倒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只是这个呆傻的家伙又太聪明,给他下了一个大套子:终日对他唯命是从,活生生宠坏了他。

林瑯不敢想:天下浩大,从何处再寻得这样一个人——平日里有了好吃的留着给他,看着好玩儿的也要讲给他,替他挨过刀子挡过刀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所有领略到的好东西都一股脑地,毫无保留地塞给他。

林瑯一时有点担心——唐玉树迟早会变成别人的吧,虽然即使现在也不并独属于他。

想到这里,林瑯突然开口,问起唐玉树:“如果有一天,会有一个女孩子来把你带走——那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姑娘?”

“最近怎么都问我这个……”唐玉树的脸被温泉水蒸得通红:“聪明机灵的。”

林瑯想了想:“花良叙?”

唐玉树摇了摇头:“不是……不是那种聪明……要更利索一点儿。”

林瑯想了想:“白恕辞?”

唐玉树又摇了摇头:“……也不是。”

聪明机灵还要精干利索……林瑯想了半天都想不到一个人选;想着想着,却又自觉烦躁了起来,索性站起了身趟出了池子裹起袍子走开了。

唐玉树也跟着起身,一个太猛带得水声哗啦啦的。

林瑯转回头看了唐玉树一眼,只望见唐玉树亮着两只乌溜溜的眸子,紧紧地望着自己。

又没忍住将视线停滞在唐玉树下巴上的一滴水,继而随着水滴的滑落一并向下游离,迅速划过了露出水面的每一寸黝黑皮肤——不知为何,林瑯的鼻子突然有点酸——他有一股冲动:若是有力量可以扭转时间,他甚至愿意以自己单薄的身躯,替眼前这个人挡下所有曾刺破他皮肉伤及他骨血的刀剑。

他有种冲动,想就这么冲过去,抱住他。

但他忍住了这个冲动,只把眼神用力地从唐玉树身上收回,转回头去。

“你去哪儿。”

“我回屋。”

“那我也随你回去。”

“你先泡着——你再多泡一会儿。我是很想你随我回去,但……你先泡着……”撂下一通胡言乱语,林瑯用毛巾捂住脸,一边擦拭着一边走开。

唐玉树只好“哦”了一声,哦完这声后又乖乖蹲回了池子里。

林瑯想着唐玉树,又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在高昌国捡到的老狗。

走丝路的时候曾在高昌有过月余的停留。那边只有做买卖的人才会讲汉话,年幼的林瑯平日里自己待着无聊,有天在街上救下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黑色大狗——和唐玉树一样,身上遍布伤疤。

只是出于稚嫩的慈悲,鞠了一捧水喂它,那狗便像是跟定了自己了一样,从此就默默地围绕在自己身边,再也没有走开过。

林瑯叫它“大羽”,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那阵子正好在背诵的诗句——“凿龙近出王城外,羽从琳琅拥轩盖”——羽从林瑯,而已。

大羽平日里,张着嘴巴吐舌头的时候,就像是在笑。

每逢大羽笑,林瑯都会弯腰去抱它。可狗太大,十四岁的林瑯还不够高,最终总会站不稳,一人一狗歪歪扭扭地坐倒在地上。然后林瑯就会大声笑。大羽也是一般,张着嘴巴吐着舌头,即使不知道林瑯因什么而笑,却只因林瑯的开心而开心——于是就变成了一种只属于林瑯和大羽的游戏。

有的时候,林瑯因为言语不通而被高昌的小孩子欺负取乐。每逢这时,大羽都会冲出去,向着他们疯嚎一阵儿,直到把他们吓退了,然后再回来用头蹭林瑯的腿。待林瑯伸手去摸它的头时,它便又开心了,张着嘴巴吐着舌头,因林瑯的破涕而笑而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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