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182)
想了一路,直到骑上新的马,匆匆忙忙奔出城门,行了几里地之后——
泠琅才放缓速度回首。
她对江琮说:“我和他还挺有缘。”
江琮骑的是一匹白马,这颜色其实并不方便作奸犯科,只不过它体能最佳,耐力最好,便被选中。
他纠正说:“不是你,是我们。”
泠琅笑了一下,她紧盯着他神色,慢慢地说:“不是我们,是你。”
江琮意味深长:“我不认识他。”
泠琅微笑:“我也不认识他。”
简单的话说到这里,其中的试探已经不言自明。
又一阵热风吹过,卷起地上尘土。二人勒停了马,于生着高木的古道上静静对视。
泠琅说:“我昨夜带了刀,醉得不省人事,你两手空空……但他没有选择动手。”
她作出判断:“他认识你,知道纵使这样,你也有本事周旋,所以他按兵不动。”
江琮低声说:“或许他根本不愿意动手,只是想远远跟着罢了。”
“远远跟着?然后呢,你我二人有谁值得他这样做?”泠琅策马逼近他,“是几乎无人知晓的刀者之女,还是树大招风的京城分舵主?”
江琮默然片刻,只轻声重复:“我不认得他。”
泠琅却忽然安静下来。
正午的风热而厚重,蝉鸣充斥于天地之间,聒噪无尽。
在这一声一声的鸣声之中,她慢慢抬手,触到背后冰凉柄身。
长路尽头,立着一个人。
青灰布衫,面容沉静,一手结印,他恭敬而沉默地候着。
像是等候多时了。
第77章 古道遇
僧人立在三丈之外。
泠琅手指已经握住柄身, 却并未将刀抽出。
隔着亮到几乎发白的日光,她同道路另一头的青灰身影对峙。
他面容平静,甚至有几分安详, 仅看上去, 并不像是沾过多少血腥。这个和尚很合适出现在农家栅栏外讨斋饭,而不是挡在她去路之上。
去路,而不是来途。
那两匹付了定金的紫骊只是障眼法, 泠琅和江琮从后门小巷离开,东拐西绕,从另一位马商处购马之后火速出城。即使这样——
他仍旧在道路前段守候着,好似笃定他们会来。
泠琅觉得很有意思, 她好奇这位出家人观察了他们多久,知道了多少东西;更好奇他如何做到的这一点。
他轻功必定不凡。
在开口问询之前,她回头看了江琮一眼。
风吹动青年眉边碎发, 他表情平淡, 一手拉缰, 一手垂落, 似乎没有半分紧绷。
但泠琅很熟悉他这副模样, 她瞥见他闲散垂落的手指,它其实离剑柄不过两寸。
风仍旧热。
剑和刀都还没有要出鞘的意味。
“从明净峰到咸城——”泠琅对道路尽头的人说:“遇上多少次了?我们倒是有缘。”
僧人垂目道:“小僧法号寂生。”
“不知施主意欲何去?”
泠琅微微一哂,用佛偈答他:“往去处去。”
僧人念了声佛号:“小僧有三个问题想问施主,三句话要告知施主。”
泠琅盯着他, 并不说话。
僧人低眉:“云为何?水为何?天为何?”
泠琅心中一颤。
这九个字她非常, 非常熟悉。
李如海在断崖边面海悟得剑法后,一时慨然激荡, 驱使内力, 于刀鞘之上刻就了这三个问题, 云为何,水为何,天为何。
这是他对自己的诘问,也是对剑意的参悟。如同封印邪魔需要最残酷的咒语,他用这九个字来警醒自己记住此时领悟——
云为无定,水为善仁,天为广博。
若非必要,不得出刀。
刀者生前践行了他对自己的承诺,而如今这把刀在泠琅手里,那行苍劲古朴的字迹,早已被她用粗粝麻布缠绕掩盖,别人根本无法得见。
这个寂生和尚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四五,难道他还同李如海打过交道?
思绪千回百转,泠琅的反应却很快,她抬起下巴:“那三句话又是什么?”
寂然依旧静立在原地,热风卷过他淡然沉寂的眉眼。
“不可问,不可往,不可留。”
泠琅笑出声,她扭头对江琮说:“所以我一直不喜欢出家人,他们好像都若正常说话,便会疼痛难忍的病症。”
江琮很识时务地跟着抿了点笑,权作捧场。
他淡声问:“请教这位师父,何物不可问,何处不可往,何时不可留?”
寂生又念了声佛号:“所惑不可问,所欲不可往,所求不可留。”
泠琅又说:“你看!他在咒我们事事不顺。”
江琮无可奈何地说:“您一路跟随我们,是意欲何为?”
寂生从容道:“路在心中,并非脚下,小僧未同施主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