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栖(42)
沈柔忙不迭坐到一旁小板凳上,乖乖巧巧地仰头看着他。
卫景朝微微蹙眉,在对面铺着虎皮垫子的矮榻上坐下,指了指手下的棋盘,慢条斯理道:“陪我下一局。”
他长指微屈,先捏起一旁的白玉棋子。
洁白莹润的棋子,越发衬得他双手骨节分明,青筋分明,遒劲有力。
沈柔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在他抬眼望过来之前,默默摸出一颗黑棋,放到棋盘上。
卫景朝没动,将棋子夹在两指间转了转,轻“嗤”一声,“好看?”
沈柔微微抿唇:“不是。”
她为自己辩解:“我只是觉得,你的手太有劲了,捏棋子的姿势,跟我不太一样。”
普通人捏棋子,是将棋子夹在食指与中指的上指腹中间,才能保证不掉。
他却直接用了两个指尖一夹,棋子便稳稳当当地躺在他手心里,没有丝毫滑落的迹象。
这个情况,有两个原因。
一是他手指力气大,哪怕是指尖,就足以承受棋子的重量。
二来,是他手指不够滑嫩。
沈柔默默想了想,忽然红了脸。
他那双手上,确实是有一层薄茧,从指腹到指尖,整整一层。
每每揉到她身上,便会带来止不住的颤栗。
卫景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指尖,又抬眼看看她绯红的脸,随手将棋子撂回棋盒里。
这棋,是没法下了。
不如做些更有意思的事情。
卫景朝笑了一声。
青天白日,马车行驶着。
车内,沈柔死死咬着自己的衣袖,不让呻。吟泄露半分。
另一只手,紧紧攥住车帘上的带子。
赶车的陆黎,默默堵住耳朵。
棋子倒了一盒。
又倒了一盒。
啧,棋盘也倒了。
这场有趣的游戏做完,马车刚好行驶到一处山脚下。
沈柔小心翼翼下车,仍是没忍住轻“嘶”一声,卫景朝抬手扶她一把。
陆黎默默移开目光,看天看地看山看水,就是不看人。
卫景朝笑了一声,低声问:“不能走,我背你?”
沈柔没吭声,用水汪汪湿淋淋的眼睛,轻轻瞪他一下。
她稍休息了一会儿,卫景朝才带路往前走。
不过一刻钟后,他们绕过一处小山屏障,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山脚下一座幽静草屋,草屋外种满娇艳牡丹,牡丹丛中,一年轻男子正临花浇水。
卫景朝隔着篱笆喊一声:“裴兄。”
那男子抬头望过来,打开门,将他们迎进来,垂眸看沈柔一眼,“这位是?”
卫景朝淡淡开口:“平南侯之女,沈柔。沈柔,这是裴晋阳。”
沈柔愕然看向卫景朝。
她不懂,他为何这么自然说出她的身份。
明明,他们已经达成共识,她的身份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不是吗?
裴晋阳看向沈柔,连声问:“沈公当真是你的父亲?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
沈柔虽不认识眼前人,但在这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此人对卫景朝极为重要。
重要到,他宁可冒生死之险。
所以,她不能坏了他的事。
她得帮他。
沈柔笑了一声,道:“裴公子认识家父?”
裴晋阳平静道:“沈公于我有救命之恩,当日得知沈公出事,裴某多方奔波,奈何人微言轻,毫无办法,只能眼看恩公一家……”
他只觉凄苦,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沈柔闭了闭眼,“公子既然认识家父,当知父亲长相,既见了我这张脸,还有什么疑问吗?”
沈柔这张脸,有七分像平南侯。
除却多了女性的柔美精致,更好看,更精巧。
但凡同时见过两个人的人,无一不觉得他们是嫡亲的父女。
裴晋阳微微一顿:“事关重大,防人之心不可无。”
沈柔笑了一声:“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的身份。当日侯府被抄家,我连自己的衣裳都没保住,又谈何信物。”
裴晋阳沉默片刻,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起身,拱手下拜:“恩公之女在上,请受裴某一拜。”
沈柔苦笑一声,“裴公子不必多礼。”
裴晋阳叹了口气,道:“沈姑娘既活着,为何要传出已死的谣言?”
他的目光,落在卫景朝身上。
眼底有一丝怀疑。
沈柔默了默,低低一笑,略显自嘲,“若不这样,我就真的死了。”
闻言,众人皆是一寂。
卫景朝端茶的手,微微一滞。
他这颗心,忽然不知道该放到什么地方去。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哪怕她真的活着,哪怕卫景朝真的愿意娶她为妻,御座上的君王也断然不会答应。
圣上从不会对任何人仁慈。
他能容忍卫景朝替沈柔讨公道,不过是因为沈柔死了,沈家没有人能威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