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栖(216)
刚才还在问她“你舍得沅儿一个人住吗”,借此让她默认住在这含元殿。
现在又来一句,“让她独立,习惯自己一个人”,就为了让她跟着他住,不跟沈沅一起睡。
沈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卫景朝,你自己说话,不知道心虚吗?”
卫景朝站在她身侧,轻笑一声,“心虚是什么意思?”
沈柔一时失言。
卫景朝也有其道理:“你想一想,我说的并没有错。我在沅儿这个岁数,早就一个人了。”
“若不是怕你担心,单独给她一座宫殿,才是正常的。”
沈柔只问:“你小时候?”
卫景朝摸摸鼻尖,道:“我小时候委实惨了些,所以沅儿比我好。”
沈柔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也承认,卫景朝说的对。
不提卫景朝,便是她这样的小女儿,三岁的时候,也不与父母同住了。
只是她心疼沈沅罢了。
卫景朝看看正高兴的沈沅,轻声嘱咐一旁的宫女们,“照顾好公主。”
说罢,牵住沈柔的手,“来,去看看我们的卧室。”
沈柔看看沈沅,微微颔首。
卫景朝拉着她,越过游廊,推开对面一扇门。
门内立着一扇双龙戏珠的紫檀屏风,越过屏风,方见全貌。
这间屋子,是卫景朝住了四年的地方,充满了他的气息。桩桩件件的摆设,都是他的喜好。
沈柔脚步蓦地一顿,看着床头挂着的两盏花灯,记忆倏然回溯至四年前。
她呼吸一紧,哑声道:“这两盏灯……”
不是被她烧了吗?
卫景朝一怔,目光落在床头。
那里挂着的燕子灯与荷花灯,与四年前那两盏分毫不差,粗糙的笔触与做工,半点不像宫廷匠人的手艺。
一时有些局促,移开目光,轻声道:“是我后来,去那座城里,找那个摊贩又买的。”
他没说的是,当时他买了有近百盏花灯,一个一个看,一个一个对比,终于从中挑出最像的两个。
那个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是没怎么注意过的东西。
可回忆起来,一丝一毫的痕迹,都犹如在眼前,清晰地像是刀刻。
就好像是,那一年里,如美梦般的岁月。
沈柔的眉眼唇鼻的弧度,手指的温度,都刻在他心里,忘也忘不掉。
沈柔缓步走过去,抬手抚上那盏荷花灯,眼泪倏然落下。
卫景朝手忙脚乱走过去,抬手去给她擦眼泪,“柔儿……”
第105章
沈柔摇头,按下他的手,又摸摸那燕子灯。
漆黑的燕子,仍是那副丑丑的模样,却让人忍不住酸了眼圈。
她侧目打量着这间屋子。
书架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书籍,床榻上挂着柳青色的帐幔,案上嫩黄的一枝迎春,梳妆台上银质的镜子。
一桩桩一件件,细细看去,都有昔日的轮廓。
宛如是鹿鸣苑的模样。
像,却又不像。
宛如是想要重设昔日的场景。
可事到临头却不敢真的面对。
只能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似是而非。
这样才能假装自己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梦里的一切都如此不清晰,所以才好欺骗自己。
骗自己,时光轮转,又回到了过去。
四年间,她当然是很苦很累,经历无尽的生与死。
那他呢?
亲手害死心爱之人,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堕入滚滚江流,却没能拉住她。
他是什么心情?
伤心、痛苦、愧疚、哀恸。
这桩桩件件,是不是足以压垮一个人?
足足四年,他是怎么在无尽的痛苦中度过的呢?
陆黎告诉她,陛下四年间没有任何人,励精图治,没有任何想法。
像是断了情、绝了爱,除却朝政外,没有多余的情绪。
可是,她却亲眼得见,这房中的摆设,这两盏花灯。
若非惦念太深,若非实在放不下,又何至于如此自苦?
沈柔转头,静静凝睇着他眉眼的模样,右手颤栗着,抚上他锋利的眉骨,缓缓拂过他脸上清晰的棱角。
这四年,他是怎么过的?
苦吗?痛吗?
是否如她一样,夜夜不得安寝,日日不得安食?
荆州城初见,只觉他瘦了,瘦可见骨。
五官变得越发锐利,威仪更胜往昔,让人不敢逼视。
如今却觉,比之锋利的眉眼骨骼,他眼底透骨的痛楚,才是那让人不敢直视的来源。
那时,他的脸色那么差,憔悴极了。
像是大病一场,强撑着精神去见她。
她却不曾注意到。
沈柔的心窝在胸骨当中,连绵不断地痛着,几乎让她无法思考。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卫景朝不由叹道:“怎么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