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图(27)
现在她逃出生天,却悲喜交加,奈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急切地看着暮残声和姬轻澜。
姬轻澜笑而不语,暮残声抖了抖耳朵,道:“一个能守得住底线的人,将来才能在权欲迷眼时守住本心,老天爷要是有眼,一定会让他做个真正的好皇帝。冉娘,别哭了,你放心去吧。”
浑身阴郁之气的女人终于松开眉眼,对他露出了笑容。
凝聚成形的灰色烟雾飞快散去,最后,冉娘伸出变得半虚无的手臂,轻轻摸了一把妖狐的脑袋,随即消散在风里。
暮残声想,自己以后每年又少了一个去处,不过……苦等二十八年的孤魂,总算有了归宿。
也算是好事吧。
它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心头长久以来的滞涩也散去,刹那间灵台清明,只觉得一股暖流自头顶贯通五脏百骸,紧接着从脊骨传来一股力量,强迫它直立起身,四肢飞快拉长变大,指爪分开变成纤长有力的手指,毛发从表皮褪去,只有头顶白毛越来越长,慢慢长成一把霜色的白发。
它忍不住从喉间发出一声咆哮,赤红的妖气化为如有实质的丝茧,将它整个包裹起来。
姬轻澜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激动的情绪,又很快隐没,他屏住呼吸看着这个茧,直到它在三息后骤然碎裂,重新化为妖气笼罩在里面的人身上。
那是个白发红眸的少年,个子高挑,肤色偏白,眉心一点赤焰妖纹,身着白毛滚边的窄袖轻袍,衬得他肩宽腿长,看着俊美而不显弱气。
当那双赤红眼瞳里倒映出烛火微光,看到的人都仿佛觉得自己心底点了一颗火星,顷刻燎原。
姬轻澜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掩去了眼眶里差点滚出来的泪水。
“恭喜你修成道体,从此脱胎换骨了。”他再抬头时,脸上已经神色如常,“既然这方事情落定,我就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找你喝酒。”
说罢,他就再不多言,提了一盏白纸灯笼匆匆出了破庙。
暮残声满心兴奋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见到唯一的听众告辞离开,饶是精明如他也懵了片刻,等气急败坏地追出门去时,古道边已不见姬轻澜的身影。
“走这么急,是你家着火了还是你媳妇要生了啊!”他忍不住笑骂一句,见天色已晚,正准备在这破庙里再将就一夜,突然看到一点白光划过眼前,落在了自己肩膀上。
那是一只雪白的灵鸟,巴掌大小,正用毛茸茸的头蹭着他的脖子,十分可爱。
然而暮残声见了它,活生生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我前脚刚惹了静观,师尊这就发了信来,不会这么快事发吧……”他喃念两句,一把攥住灵鸟,毫不客气地将其在掌中一揉,鸟儿就变成了一张皱巴巴的符纸,上面写着言简意赅的一行字——
明日子时三刻,灵涯洞。
“……”暮残声面无表情地盯着这熟悉的字迹看了半晌,把纸团揉吧揉吧,塞进嘴里吃了。
灵涯洞离朝阙城有百里之遥,位于西绝境东南一座深山中,上有云海翻卷,下是暗渠流水,间有怪石嶙峋,并奇松三两,白鹤与凡雀振翼齐飞,玄龟同鱼虾凫水共游。
据说千年前,曾有大德修士于此隐居百岁,后堪破妙法窥得天机,白日飞升。然而,虚无缥缈的传说自不可信,暮残声不止一次来过这里,未觉灵妙,也不见真法遗迹,倒是发现过一具坐化于洞中的白骨,想必是那位修士终生隐居问道,后寿数终了,在此驾鹤而去了。
这里算不得洞天福地,却着实是个静心隐居的清幽去处。
子时三刻将近,但见一道白影从山脚飞快向上攀登,动作矫健,起落迅疾,足下一蹬,只手撑石一翻,人便跃上丈余,灵活不逊山魈野魅,不多时便到了半山腰一处横生的平台上。
月光斜斜照进些许,于山壁上映出一只九尾狐狸的影子,然而立在地上的却分明是一位霜发白衣少年郎。
暮残声打了个呵欠,见四下无人,掐算时刻也该到了点,便硬着头皮向身后漆黑的洞穴走去。
初入时只觉狭隘阴暗,非得低头弓背才能前行,走过上百步方觉开阔明亮。发现此间别有洞天。
洞穴内部天圆地方,上有枯藤攀附穹顶,下是十丈见方的空地,诸如破烂蒲团、旧经书等老物件早被暮残声一并拿去给那白骨陪了葬,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石床还留在原处。
然而,洞穴顶端中心高悬一盏鲛人膏脂制成的长明灯,四角各放置着四象石雕,经多年风霜却仍见鳞爪清晰,栩栩如生。
净思正站在白虎石雕前等着他。
女子仍是一身白衣,此时取下幕篱,露出清丽无瑕的容貌,身姿似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却比莲花更多一分清寒风骨,于淡雅中生出几分肃杀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