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亭侯(3)
沈婉匆匆闭眼,热血溅在身上时,还是让她回想起了在平城的那幕。
“不要!”几乎无意识地,她喊出了声,心悸的感觉让她浑身无力,好像那根簪子又回到了手中。
她没想喊,但死人是直达骨子里的恐惧,又何曾见过这般景象,人饥相食时,她始终没敢细看,现如今却在眼前,甚至感受得到血的温度。
就算帐中人不会滥杀,也是极为果决之人。
帐前将领见她大喊,陡然生疑,未等开口,众人便听见一声寒音。
“带她进来吧。”
士兵将沈婉扶起,她艰难地抬起头,进帐的霎时,看清了帐中之人。
不是她想象中杀伐果决的大将,也不像运筹帷幄的谋士,却像父兄口中的王侯子孙。
锦衣华袍,玉带缠腰,矜贵万分。倒是身子不太好,背身微咳着,让帐中众人无不担忧,直到转身,那双丹凤眼微启,是病态三分,也掩不住绝色的郎君。
沈婉一怔,不知面容霜雪因暖意消散,温婉的面庞,有着几近破碎的美,就这样呈现在牧衡的眼前。
“你是女郎,又为何杀人?”
只一句话,便教她心惊不止。
第2章 初雪霁
沈婉张口无言,错愕地望向他。
“我没有。”
“铮”一声响,银簪掉落至面前,血迹黏腻腻附着其上,案前人未言,又仿佛什么都问了。
沈婉似受了刺激,眸子里的静湖翻涌不断,末了,还是摇头。
牧衡稍顿,将白帕放于盘中,说道:“你在怕,怕的只是杀人,却不是此处。”
“你一定杀过人,就在不久前。”
笃定的语气犹如惊雷,沈婉不敢隐瞒,对他的敏锐愈发心惊。
她跪在地上说道:“平城外,凶兽食人,这血来自凶兽,可我没想杀他,是人群将他推来的。”
牧衡没有追问凶兽为何物,却浅锁眉头。
此处往西百余里,沃野千里,孤城矗立,鸟兽尽绝,唯存难民。
面前将领询问道:“百姓躲避战事,恐受到牵连,深冬之际,夜半时分,你又何故前来?”
沈婉答道:“赵国农女,父兄从军,抗击代国,至今未归。抵达边关听闻魏国有一将领神似家父,特地来寻。家父姓沈,名忠,已年近六旬。”
话音刚落,帐中诸人皆面露惊色,唯有牧衡不为所动。
沈婉不知他是何身份,只觉城府极深,压下心思,将父兄特征,祖籍以及家中往事,一并作答。
将领神色松动,刚要转身询问,就见牧衡拿着七星珠正看着他。
“这……”
女郎眸色微闪,似在期待后面的话,牧衡却打断了他,“将军,雪停了,上山吧。”
将领稍怔,并不敢多言,连忙领命走出营帐,帐帘落下时,雪恰好停歇。刚走几步,他才发觉自己竟出了身冷汗。
寒气袭扰,牧衡又咳了几声。
余光里,女郎身着粗麻布衣,若不是那张脸被霜雪洗净,根本分辨不出男女。寒气激得她发颤,原本眸中破碎的湖面,已充满了平静。
牧衡挑眉,惊讶她的聪慧。
不过一个字,她好似笃定父兄就在此处,倒不似寻常女郎。
而魏军中,还真有这样一位将军。赵、代两国歇战时,探查情报的陆凉在祁山发现一队孤军,是赵国设的伏兵,死伤惨重,唯有一对父子还活着,陆凉盘问下,认出是阿父在前朝的旧部,而后收于魏国。
不久前,沈将军求人去了赵国,想接家中女郎送往魏国。
倒是与眼前人说的无二。
但今日极为重要,未让沈将军亲自确认前,绝不能这样放了。
牧衡抬手,仆从步到她面前拿起银簪,放于案上。
他用指尖捻了捻上面的血迹,看她眼中湖面翻涌,忽然发问。
“就算这样,也要来魏国?”
沈婉有些沉默,温婉的脸上浮现苦笑。
“不来,也难以活命。”
她跪在地上,望着簪子,歉意在心中蔓延,想到平城经历的一切,从未如此不喜过梅花。
寒梅雪,却能要人命。
牧衡脊背僵直,忽然的咳嗽让仆从慌乱不堪,直到那方帕子上落了嫣红,他才抬起头。
“你既觉得父兄就在军中,却不报上姓名,如何派人核对?”他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从未咳过,独那凤眼下的红痕还透露着他的不适。
沈婉连忙答话:“单字婉。”
牧衡没再问下去,唤了士兵,“暂且扣着,待明日核对后再做定夺,若是,着人送往平玄安置,若不是……”
话音忽顿,他望向了她。
女郎聪慧,好似猜到他接下所言,面容闪过丝决绝,而后再没任何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