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鹿为奴(43)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与她和林业深划清干系,也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保持恨意和冷静。
他若是接受了林业深的恩惠,那他成了什么?
他无法接受,无法忍受,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他走过她的身边,锁链碰撞发出冰冷的声响,就像他的人一样。
“怎么了?”崔陵见林姷沉默,问道。
林姷方才回过神,说:“没什么。”眼帘垂了又抬,笑道:“崔公子,我们走吧。”
林姷一路没有说话,走到山林的一处亭子前,崔陵方才道:“你同方才那个带着锁链的孩子有交集?”
林姷怔了一下,一时语塞。
崔陵说:“那日街头被林家抓捕的也是他?”
林姷点了点头,说:“是。”
亭子里有一个崔家的蓝衣家仆在小炉上烤肉,案几上摆着漆碟和佐料。
林姷和崔陵坐在软垫上,崔陵一边给她斟茶一边说:“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与他有交集?每次你见他,都会驻足沉默。”
林姷说:“谈不上交集,只不过有时会觉得他可怜罢了。”
肉烤熟,崔陵便取来给林姷,说:“明日我便要启程回清河。”他见林姷面色微白,笑着解释道:“旬月后你要嫁来我崔家,我要早回去做准备,不然大婚之时会太过仓促。”他说着轻轻的拉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微微干燥,她不安的心也逐渐平缓了下来。
崔陵说:“不必担忧,在林家安心等我。”
她的心软了,化了,也暖了,她轻垂下眼帘,遮掩自己的失态,然后点头轻声道:“我等你”
崔陵松开了她的手,转而从袖里拿出了一只钗子给她。
林姷一怔,接过去微笑道:“多谢公子”准备带上。
崔陵笑说:“你再看看”
看看?林姷有些狐疑,看着那珠钗足有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将镂空的钗花拔开,里面竟是一小段尖锐的薄刀,小拇指骨结般长。
“这是?”林姷有些不明白他送她这东西的用意。
崔陵微笑道:“是你管我要的”
林姷就更不明白了,说:“我要的?”
崔陵说:“五年前你向我讨过这东西,我见你年纪小,怕伤了自己就没给你”又叹息道:“看来是真忘了。”
林姷略显歉意地笑道:“多谢公子”
在林间又停留了一阵后,林姷便回到了林府,正是暑伏,她身上出了不少的汗,脸上的脂粉也有些化开了。
远远的就看见李风迎面过来,对她说:“姑娘,大人要见您。”
林姷是来不及换衣裳了,道:“这就去”
林业深此刻正伏案处理事务,他的精神看起来不太好,已经一连数日都没有回府休息了,据说是平阳立国的匈奴已经打下了长安,屠戮不少百姓。
林业深抬头见她进来,放下笔揉着眉心,说:“方才和崔陵出去了?”
林姷道:“是”说着给他斟了杯清茶。
林业深冷眼瞥她,而后又闭上了眼睛,神情略显疲惫,说:“日后到了崔府,该怎样说,怎样做,你可都知道。”
林姷说:“请大人放心,姷儿有分寸,绝不会给大人惹麻烦。”
林业深听她这样说,感到很满意。
林姷轻给他捶背,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大人,那个高焕……”
林业深说:“这段时间陛下因平阳的事忧心忡忡。还真没有时间管他。”林业深长叹了一口气,疲倦地说:“待忙过了这阵子的吧。”
林业深不肯说,他好面子,其实他也不行了,上了年纪,越发力不从心,这一点林姷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而且就算是五年前,他还年轻的时候,房事上也是不行的。
至于高焕,他虽然年纪小,但心智成熟意志坚韧远胜于常人,尤其是他那双眼睛。
起初林业深只觉他的眼里是恨意和防备,一个孩子的恨意这对于林业深来说实在是无足轻重。
而后林业深越看高焕,越发觉高焕的那双的眼睛似曾相识。
那是一双冰冷阴沉又充满戾气的眼睛,甚至时而还会流出王霸之气,这是战场杀伐之人所特有的,是从小在沙场历练,于刀光剑影之中铸就出的,是溶在骨血里,永远无法拔除的。
就像,就像当年下令屠杀邺城的那人一样!
当林业深意识到这的时候,几乎是吓得冷到了骨头。
那真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这几次林业深也不是没试过碰他,但他只要一看见高焕的眼睛,就会想起那年的邺城,就会无端的产生惧意。
他没有办法再进行下去,对于高焕,他总是半途而废,即便高焕不再像以前那样挣扎反抗。
想此,林业深拉下了正在给他捶背的林姷的手,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