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酒(67)
我听一些嘴碎的宫女说过,说她不要脸,爬了陛下的床,仗着跟狐狸精似的眼,勾引陛下。
我没留心,那些话却顺畅地从我嘴里说了出来:“不要脸的狐媚子,爬我阿爹的床,儿子和母亲一样,都是下贱东西!”
这话让来找我的先帝和母亲听见了,母亲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鞭子,打了我一巴掌,“胡说什么,那是你弟弟!”
母亲何曾下过如此重手,我哭嚎起来,先帝看不下去,哄我:“永安别哭了,阿爹带你去看傀儡戏。”
我高声道:“不要,是他偷了我的琉璃球,我要教训他,我不要看傀儡戏!”
后来,是母亲强行把我带走,我回长乐宫哭了半个时辰。
永安公主目无尊卑、欺/凌幼弟的话立刻在朝中内外传了起来,不少御史抨击先帝宠爱雪妃和其女太过,有宠妾灭妻之嫌。
还有一些朝臣,上折子道外戚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之类的事。外戚指的自然是我的外祖。
我是跟母亲学白纻舞时知道的,我听到有人请求下令严惩外祖的几位舅舅,立刻看向母亲,担心地问:“他们要杀了舅舅吗,为什么?”
母亲抬高我的胳膊,让它和肩呈现出一种优美的弧度。
“那些事情,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用管,他们不会有事的。”
母亲说的如此笃定,我茫然应下,和她学舞。
一个月后,母亲让我换了一身的舞衣,白色袖子像仙鹤的翅膀,舞动飘逸若云。
我和母亲站在几棵梨树下,正是梨花怒放,纷扬如雪,有筝瑟笙鸣,和着乐声,我和母亲翩翩起舞。
举臂如白鹄,拂袖似雪飞。
先帝称赞时,说像一大一小两只仙鹤在跳舞。还说他若也换上一件白衣裳,那就是一家三口了。
母亲微微笑了笑,清丽冷艳的脸,容色无双。
我撺掇先帝也去换件白衣裳,而母亲却道陛下公务繁忙,让我别添乱。
我有些疑惑,因为正是母亲知道先帝会来此,才故意在这儿跳舞的。
这件事不久,听说上弹劾折子的御史被先帝训斥了,有几个甚至被贬到了岭南。
宫中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母亲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个淡泊寡利的人,无论先帝送给她多少珍奇玩意儿,母亲从不推拒,淡然收下。
然而也不见得有多欢喜,先帝赞她不为名利所动,后宫有人骂她假清高。
她很多时候并不开心,一日又一日地练舞、写字或者看着远处。
我问她在看什么?
母亲说,在宫墙外,有一个叫做江湖的地方。那里每个人都很厉害,个个飞檐走壁,来去自如。能使得百斤重锤,一把剑舞的水泼不进。他们劫富济贫,独自一个就敢闯土匪寨子,谈笑间便制服了恶匪。
我听得出她的向往,又不能理解。宫里不好吗,为什么要想着外面呢?
宫里的侍卫也很厉害,我的风筝挂在了树上,笨手笨脚的内侍爬上去摔了个乌龟趴,那些侍卫轻轻一跳,风筝便取了下来。
母亲如果想看他们飞檐走壁,舞大锤舞剑,还不如看那些耍杂技的,从嘴里能喷出火,几个圈子能离地七八丈,一个厉害的,能从身上掏出七八碟糕点,九个有水有鱼的大缸。
我把我想的告诉母亲,母亲却只是捏了捏我的脸,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我最喜欢母亲,但是母亲总是忧郁地,惆怅地,寡淡地,宛如一朵遗世独立的虞美人。
我轻易能分辨出她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烦恼,可是她开心的时候太少了。
跳白纻舞的时候,她是那么投入,眼神流转生波,舞姿柔美动人。
她是为谁跳的呢?
母亲生了姬弗的时候,海棠花开得好,红色的花粉色的花,一树又一树,好像披满锦绣,天地也要被这红红火火的花占满。
(说到这儿的时候,姬梓岚笑道:“你还不知陛下的名讳吧,他名为弗,是我起的。”)
先帝极为看重姬弗,不为别的,只因他是母亲所生。
姬弗降生,先帝大赦天下,母亲升为贵妃,家人有官职在身的皆升了官职。
这前所未有的对皇子的宠爱,好似烈火烘炙,而我们正在烈火之上。
从那时起,宫里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气氛。
我说不出哪里奇怪,因为我察觉不到,我那时忙着和新生的弟弟争宠。
我生怕先帝有了姬弗就不再宠爱我,因此做了许多愚蠢的事情。
故意对姬弗做鬼脸,在他睡觉时挠他的脚心,抓他的头发……现在看来,既可笑又幼稚。
母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嘴上说我几句,只要姬弗哭的不厉害,她亦是懒得多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