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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养祸水(224)

作者:再枯荣 阅读记录

“少不得只有如此了,亏得你是好的,在中间为他们调停着。”

箫娘叹行出去,席泠正锁了院门。两个人遐暨河岸,灯市兰街又比去年添了许多花样,凤楼画船,夜笛飞声,火树星桥,宫花转影。杂耍白戏一路行来,引得游人涌动,嬉笑游冶。

跟随人潮一路去,箫娘吵嚷肚饿,在摊上买一包酥皮玫瑰饼吃,掉了满地的渣。席泠恐她被游人挤散,暗在袖中牵着她,“你下晌没吃饱?这会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家又吃元宵,肚子受得了?”

耳边聒声阗咽,箫娘倾耳过来,“什么?!”

席泠摇着头笑了笑,穿一件青绿的直身,外头套着靛青大氅。走着走着,他剪过手,顺带把她的手握在袖中,牵到背后。横竖这夜拥挤缭乱,没人会留意。

前头人堆里在耍龙,栲栳似的围着大圈人,攒动的人头上浮飞着一条黄澄澄的龙,追着前头那枚烧着灯的龙珠。瞧了这里,箫娘转头又被人高举的绿鲤鱼灯吸引,拉斜席泠的肩,跳着指着,“我要个那个灯!”

席泠只得在人潮里寻买灯的摊子,好容易找见,他在摊前拣选,箫娘又走到下一处买纨扇。

货郎竭力说:“奶奶好眼光!扇面连料子带绣活都是苏州一等绣娘的货,可不是那起蒙人眼的。”

箫娘半信半疑,举起来,对着高高瘦瘦的竹竿上挑的灯笼照。线走得不算精细,哪里能是苏州的货呢,拣个高兴罢了。

她垂下高举的手,还没来得及垂头,就瞧见灯笼红红的光烧在黑压压的天。仰着脑袋转一圈,万里灯河都向黑压压的天空烧着,呼应着夜空的繁星。

天乌压压空茫茫,没尽头,越到远处越黑。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是从那杳杳的天边走来,不知途径多少黑暗,才走到这里。

她久久仰着脸,有些想哭,不为别人,单为她自己感动。她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半生为奴,竟然就凭借她单薄的骨头,一路在无涯黑海里跌跌撞撞地往前,终于寻到岸,走到安稳的现世里来。

远远苒苒香尘浮动处,被下人簇拥着的露浓也跟着她抬眼。一轮玉盘似的月,被云翳巧遮,隐没的那一半像被谁敲碎了,漫天的晶莹的碎片。

元夕灯夜,露浓借故带着家丁丫头走百病,刻意走到这里来,借人群藏身,跟着箫娘与席泠。箫娘买饼吃,她也使小厮买饼来吃;箫娘买绢花,她也使丫鬟买绢花;箫娘要灯,她也打发人去买灯。

这一夜,她把自己伪装成箫娘,试图体会她平凡而微小的快乐。可玫瑰饼甜得掉牙,绢花粗制滥造,至于鲤鱼灯——她的灯,似乎是席泠手上那只,大红的,画着金的鳞片,有一把油纸伞那么大。她亲眼看到她的灯,被席泠举到箫娘头顶,盖住了那黑压压空茫茫的天。

他很是和煦的笑,那一种温柔,是四月的风,八月的夜,细细流长,“三十个钱,哭去吧。”

他总是轻易能逗得箫娘高兴,她那些被夜空兜罩下来的哀与愁顷刻烟消。仅仅一刹那,她由黑漆漆的不安里换骨脱胎,眼泪不再来,“三十个钱而已嚜,我没那样小器!”

席泠将灯从她头顶绕到她身前,照亮她笑嘻嘻的眉眼,“快拿去,还要买什么?”

箫娘歪着眼看他,察觉他在擦身的人堆里有一丝丝不自在。她恍然猜着了,他八成是嫌举着这小孩子的玩意儿有失他“席大人”的体面。她想起从前贫困的寒冬,他冷得牙关打颤,也不肯把手缩到袖管子里。

她故意不去拿,就是捉弄得他难堪,以报平常他捉弄她的仇。只管往前走,“你替我拿着嚜,费你多少事?”

席泠只好在后头举着,倏然撞见府学里的几位生员,朝他作揖,“学生们见过席大人,大人有礼。”

箫娘憋着坏回首,见他要回礼,奈何被那鲤鱼灯碍着手。金红的光照着他的绿衣,箫娘恍惚觉得,她是那条鱼,终身束缚在只属于她的这片绿湖。

他似深水的沉敛里,有旁人难察觉的窘迫,屹然地朝几人点头,“嗯,有礼。”

她瞧笑话似的瞧了一会,才走回去接灯,解救了他。几人错身,他们在前头交头接耳地说话。

隔得太远,露浓听不见,她的耳边都是丫鬟们的嬉笑,是人群的惊叹喧哗。她的周遭,一直满是这般富丽堂皇的围绕。但此刻她忽然觉得这世界如此贫瘠荒芜,她找到了空虚的原因——从灵魂到情感,她是穷困的。

于是她潦倒地转身,“回去吧。”

丫头凑过脑袋,低声问:“姑娘不逛了?泠官人还在前头呢。”

露浓回过头再看,他们的背影已经没在人堆里,她迫切地想搜寻,想抓住。因此她又向礼教的墙跨出一步,裙下的脚却退了一步,“过些日,等他忙完,我们去他家里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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