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小侯爷多妩媚(109)
谁也没有注意到墙角处那个头发花白的乞丐。
某一天,一辆马车停在于秦家为邻的江府门口,一个衣着光鲜的公子下了马,见了他这个臭不可闻的乞丐,眉头一阵,手一挥,立刻便有小厮冲上来,对他拳打脚踢。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住手。”
原本拼命挣扎的老乞丐忽然安静下来。
世家佳人被丫鬟搀扶着下了车,与那俊俏的锦衣公子含笑话别,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等到锦衣公子骑马离去,她久久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黯然回过头,却正好对上一只眼睛。
丫鬟急道:“小姐,脏!”
她却摇摇头,从丫鬟手里拿过几粒碎银子,俯下身,递给他,柔和道:“老人家,别害怕,他、他只是脾气暴躁了些,并不是什么坏人,拿上这些银子,去买一身好衣服,看一看伤吧。”
那老乞丐却奇怪极了,也不说话,也不磕头,低埋着头,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银子,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跑走。
身后的声音如恶鬼追赶不休:
“小姐,你看这人!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什么人啊!小姐,咱们回去,别理这人了!”
后来,他几乎是逃命似的逃出了冀州,孤魂野鬼一般四处游荡,听着各处的人们谈论着西北战事,他们叹息宁西镇的惨剧,庆幸刘太守临危不惧捉出内奸,又惋惜赤狐军铮铮铁骨竟亡于小人之手,然后便言辞激烈地痛骂秦欢,此等小人,真是猪狗不如!
他缩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仰头看着高天,天高云淡,高远空旷,似乎还有人在他耳边咆哮,你走,你活下去,我们才不会白死!
他低着头,慢慢咀嚼着已经发臭的馒头,一口一口咽下去。
他抛弃了自己的名字,也放弃了从前的一切,孤僻,傲慢,尖酸,无穷无尽的恶意,在这世界上活一天是一天,放浪形骸。
然后,然后,他遇见了季青雀。
那个又疯,又怪,又一心一意信他的小姑娘。
他慢慢从回忆里清醒过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季青雀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指。
他那两根手指早就被冻坏了,没有任何知觉,她竟然也早就发现了吗?
他茫然地看着季青雀,季青雀直视着他,缓缓开口:“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就是秦欢,出卖赤狐军同僚,害宁西镇被屠,独眼,瘸腿,刺字,这不会是旁人了。”
“那你……”
“可是我并不相信。”季青雀打断她,她手指冰凉,声音柔和,却不容违逆。
“太守刘柯绝非可信之人,他是个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小人,卑鄙无耻至极,投降胡人以求官职才是他的做派,说他明察秋毫力查内奸,我绝不相信。”她的口吻这样镇定,坚定,就好像她真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样。
“你当年独自从乱军中杀出,为了报信奔波千里,一定吃尽苦头,落入刘柯手中,犹如落入虎口,只能任其摆布,他绝不会承担守备不力的责任,他那样的小人,自然会把一切罪名推在你们身上。”
“而你除了承担下来,还能怎么办呢。”
这些都是她的推测罢了,既不曾亲眼见过,也无任何证据,可是她却一字一句,说的清晰坚决,眼睛直直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犹疑,像是直直看见他的内心。
“你担下这样的罪名,从不辩解,一半是因为无人信你,辩解也无用,一半也是是因为你责怪自己,你后悔那时候决策失误,没能看破埋伏,也后悔你去晚一步,城破人亡。”
“你一定很后悔,很痛苦,要是再快一步,要是再快一点,是不是他们就不用白死了。”
季青雀顿了顿,柔声道:“我曾酬你千金,你一分未留,全都托人寄了出去,我猜测,恐怕都寄给了当年死在包围里的同袍兄弟的家眷吧。”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她轻轻地叹息着。
年少成名,堕入泥沼,饱受磨难,倍受屈辱,却依然不与俗世同流合污,对所学兵法成竹在胸,没有一刻忘记过年少志向,也没有一刻忘记过战死的同袍,白眼看人间,胸中热血依然沸腾如烈火。
哪怕是在上一辈子,胡兵入侵中原,大举南下肆虐,他也曾经组织起一支流民军,屡次痛击敌寇,奋勇抗敌,指挥不退,最后身中数箭,壮烈战死。
男儿到死,心如铁。
季青雀紧握着的,独眼男人的手,正在剧烈地发抖,他垂着头,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布满伤痕的手背上。
季青雀缓缓松开手,转身走进室内,片刻后,珠帘响动,她捧出一只华光流转的匣子,从中取出一把造型古朴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