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61)
末了自己还加上一句:“梅豫如有半分违背,教我天灭地诛,万世不得超生!”
宣明珠猛地别开脸,一滴泪洒落在无人看见的暗处。
她俯身扶起长子,摩挲他的后脑,半晌轻道:
“怪我偏心,宝鸦是我的心肝,你和珩儿是娘的两肋,这心脏,不就需要胸肋骨挡在前头好好地护着么。
“豫儿,你将来是梅氏顶天立地的门面,我期盼着你长大成材,却又舍不得你一个人去面对风雨,你父亲教子又历来严厉了些……罢,不说了,好孩子,别怪娘。”
“母亲!”
梅豫心里有种摸不着的不详感,再次撩袍跪下,铿然道:“君亲在上,有事弟子服其劳,此为天经地义之事。娘此言折煞儿子了,让儿子有何余地自容?梅豫自然一心孝敬双亲,友悌弟妹,何庸多言?”
他抬起头,目光坚毅且赤诚,“不过孩儿求娘亲一句准话,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若有用得着孩儿处,孩儿赴汤蹈火也不辞,娘别以为我年岁小,我也顶得住风雨!”
锵锵言容,隐约有其父三分风采。
宣明珠仿佛又见当年在御屏风后,偷看到的那个应对殿试潇洒如流的探花郎。
当日少年比之今日少年,少几分稚涩,多了几分自如与清傲。
终究已成过往了。
她静了半晌,点点头,弯腰拉起长子,说豫儿你别怕,在他耳边轻道了一句话。
梅豫骇在当场。
宣明珠叹息一声,将这样的责任放在十三岁的少年肩头,她实在很愧对他啊。
“豫儿。”她将手掌落在长子的肩膀,和容叮咛他,“以后治事多学学你父亲,成家后多疼疼你媳妇。”
梅豫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父亲他……知道吗?”
宣明珠摇头,淡笑着摆手,示意她不在意。
两行清泪自梅豫脸上滑落。
继而,他又猛地抹去泪,一躬到地:“孩儿谨记在心!”
次日清早,在梅豫护送准备回扬州的祖母出京后,宣明珠穿蟒服,乘金辂,来到位于皇城端门外的司天台署衙。
身前,是司天台建制三丈三尺高的观星楼。
身后,是五十年前晋明帝征集天下铜铁,所筑起的高达一百零八尺的盘龙万国天枢。
浩荡的日光直照而下,天枢柱身盘绕凌天的金龙与昭乐长公主身上须爪怒张的金蟒,交相辉映。
宣明珠意态殊洒,眯眼转了转尾指上的赤金指环。
目光所及处,北衙禁军都尉林故归率百骑猎猎而至,端的铁蹄震地,甲光耀空。
能入司天监供职的,自然是些捧罗盘翻黄历的文士吏,乍见这个阵势,还以为哪重天的魔星降世来灭他们口了呢!
谁也闹不清小小监台得罪了哪路高人,皆惴惴的缩在大门里。
林都尉下马,介胄之士可不拜,他却屈下左膝,向长公主双手呈上鱼符。
“北衙三营骑军、虎豹军、催甲军,尽为长公主殿下效命。殿下之令,无不遵从。”
兵符之主点点头,在金芒熠烁的通天勋柱下,漫然打个呵欠,“砸吧。”
【二更】
长公主带人砸了司天台。
晋朝自立国以降,崇尚君权神授,司天台的存在虽无鸾台凤阁起眼,往大了说,也是一朝气运之所在。
结果建逾百年的观星楼,就在北营军蛮横的长戈铁蹄下轰然倒塌,成了一片废墟。
“长公主殿下息怒,万事好说话,这犯天命的事万万做不得,砸不得呀!”
司天台里一片鬼哭狼嚎。
“天命,砸不得?”长公主檀唇轻莞,眼中激不起半点烟尘。
当年她何尝不是央求那帮千杀的奴才,说皇后娘娘的桃树砍不得,又有谁听她的了?她抬头望了眼湛蓝天穹,“我砸的就是天命。”
“听说华苗新死了?死得巧啊,他倒会避难,知道落在本宫手里得不着好,早早赶去投胎了。”
“长公主慎言!”
在一群如丧考妣的钦天官中,一个身穿赭黄袍的长髯官员排众而出,乃是司天监的副正方高秋。
他面容颇有正气,梗颈怒目:“司天台定历法,通天命,多年来为了国朝的气运殚精竭虑。长公主如此肆意妄为,是不将皇帝陛下放在眼里,还是不将晋朝江山放在眼里?若不收手,恐遭天遣!”
军卫横戟围出的步障外已聚集了无数百姓,听到这番慷慨陈词,不由对着广场内的景象喁喁议论起来。
有上了岁数的老人抬头忡忡呢喃:“星楼塌,天神怒,恐会触怒天上的仙人啊。”
“放肆!”林故归枪指方高秋厉喝一声,只待长公主一个令下,便要上前将这不知好歹冲撞殿下的人给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