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312)
还是宣长赐径先轻笑了一下,“姑姑,不必这么苦大愁深。
他脸色孱白,目光却温暖:“太医说侄儿至少还能到明年,朝中许多事都可安排妥当。”他抿唇顿了一下,“今日请姑姑来,便是想请求姑姑,待梅阁老回京时,代我转告于他:莫忘中秋之夜他对朕的承诺,朕将这江山社稷托付在他手上了。”
按他的身子状况,理应是能等到梅长生回的,只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先委托了皇姑姑得好。
“那江琮之事,我也听说了,姑姑放心,我信梅阁老如信您。姑姑将他拘起来是对的,在阁老回京之前,人便先在那儿关着吧,免得传扬出谣言,横生枝节。我也懒怠见他听他聒噪。”
“还有……”
宣长赐垂下柔密的睫,“我愧对先宗,膝下无嗣,请皇姑姑代赐儿留心考察有无品德出众的宗室子,以备他日克承大统。”
宣明珠闻言吃惊又哀恸,-番话绞得她肝肠都痛,声音微微发哽:“陛下这是哪里的话,你与皇后还可以.
宣长赐摇摇头,他虽还有些时日,但将来他去了,怎么能够拿子女将皇后永远困在这深宫里呢?
留下她们孤儿寡母,他于心何忍。
且襁褓幼子御极大统,社稷岂不动荡,梅长生如今已置于鼎沸之上,到那时又该有多难。
他执意如此,宣明珠劝慰了许久也没能说动他,反而是宣长赐岔开了话,“姑姑,还有一桩,朕这里有道旨,请您在梅阁老回京后交他。
说着命刘巍取来一只玉檀匣,亲自递在宣明珠手里。
宣明珠见匣上嵌了扣子,便当作是事关于国政的密谕,妥当地收了起来。“好,我会给他的。陛下请勿多思,静心保养为宜,这一年之中,未必寻不到治病的良方。”
这话,原是当初她生病时皇帝来宽慰她的,少年笑笑,探手去摇了摇姑姑的手一一他自登基之后,便再未做过这般撒娇的举动。
他道:“姑姑当真不必为我过忧,长赐是天家子弟,宣氏没有贪生怕死之辈,长赐也想学一学姑姑的酒脱啊。”
他才说罢,刘公公近前禀道:“陛下,殿下。梅小小姐过来探望陛下了。”
宣长赐一乐,“我家小宝鸦来了,快领进来。”
宝鸦不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了几食盒的甜点糖糕,哄小孩子似的对表哥说,“有了这些,陛下表哥就不怕吃苦药啦。”
宣长赐弯腰刮她的小鼻头,笑着附和称是,问她的皴墨法练得怎么样了。宝鸦立刻洋洋自得地摇晃小脑瓜,“我马上就能画得和娘娘表嫂一样好咧!”
宣明珠见这兄妹俩相谈甚欢,内心慰也不是,悲也不是,不忍多听童言笑语,留他们在里殿说话,自己到了外槁间。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铅色的层云,计算着路程时日。
过了一刻,宣长赐要午歇,宝鸦便退了出来。宣明珠为女儿理了理发揪上的丝带,“宝鸦先随嬷嬷回青鸢殿可好,娘再在这里陪你表哥一晌。
“好,阿娘辛苦啦。”宝鸦点点头,跟着嬷嬷出殿。
走下台阶时,一滴冰谅的水珠滴在她后脖颈,小姑娘啊呀一声缩起脖子,伸出掌心:“下雨了。”
下一瞬,那道小身影一晃,崴倒了下去。
“小小姐!”
宣明珠在殿中听见叫声,立刻转头,正看见最后一抹粉影消失在阶墀,立刻奔出去。
当她看到女儿倒在台阶上,脑子嗡地一声,身体里紧绷的最后-根弦霍然崩断。
一一太医的话在她耳边回响:许多病症都有隔辈遗传之说。
母后是赐儿的祖母。
也是宝鸦的外祖母。
不,不会的.宣明珠飞速地跑下阶,长长的裙裾在阶矶上漾出仓惶的穀纹,她抱住梅宝鸦,“宝鸦,你怎么了?”
“阿娘.”崴脚摔倒的小姑娘呆呆地被揉进怀里,她抬眼见阿娘竟是泪流满面,一瞬呆住了。
她慌忙搂住她道,“阿娘,我方方就是崴了一下,不要紧的,你不要哭呀。”
而宣明珠,并不知觉自己哭了,她再三确认宝鸦只是因为崴到脚才会跌倒,心有余悸地抱住她,泪不绝缕。
那泪开始是无声的,继而她开始忍不住啜泣,再然后,低嘶一声,放声悲哭。
周遭的侍婢皆惊惶地看着大长公主。
泓儿却红着眼圈拦住了想上前劝解的人,唯有她知道公主这些日子一个人承担了多大的压力,亟需发泄--场,任由着公主哭泣。
娘俩就这样坐在石阶上,宣明珠哭得鸣咽难止。她想起先帝临终前将赐儿的手放在她手里,殷殷请求她照顾好他的独子。当时皇兄躺在病榻上,对她说,他很抱歉,将这样的重担放在她的肩上一一宣明珠并不怕艰辛啊,可是,她为何没有照顾好赐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