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病入膏肓后(3)
她推开卍字不到头的云纹窗,瞧着圃园中几棵鲜活盛放的晚春桃,声音有些虚渺:
“嬷嬷你看,我说得准不准?如若这还不是金口玉言,便当我白做了这天潢贵胄。”
崔嬷嬷红了眼,正在这时,门口的珠帘被挑起,一道清谡的身影迈步进来。
崔嬷嬷的劝解便没能出口。
男人的身量高挑匀停,此日又穿一件玄青地滚竹纹缂丝襕袍,腰封一丝不苛的束勒出蜂腰窄背,长身立在那里,越发显出一种清隽嶙峋的威仪来。
迎宵等回神见礼,梅鹤庭轻轻点头,谨守礼节止步于纱帐外。
他低头瞧了瞧宣明珠的脸色,“外头的客还等着,殿下何处不适?”
崔嬷嬷一向尊敬驸马爷,此时心中却憋屈着一股无名怒火——如果驸马得知公主得了那要命的病,可还会待她如此不冷不热?
正待开口,宣明珠摇头止了嬷嬷。
她歪在圈椅里换了个慵懒身姿,抬眼看着这张丰神俊朗的脸,凤目幽幽,忽而笑了。
不愧是他,这么喜庆的日子,还是一派雷打不动的淡薄模样。
宣明珠的寝室中,有一张特意寻来的松梅白鹤小炕屏。这个人,其实很像上面的那只云霄鹤,任凭人间烟火盛,头颅也不会低一低,脊背也不肯折一折。
偏生,让她爱极这些年。
宣明珠柔声问:“宝鸦怎么了?”
梅鹤庭顿了顿,道:“无非是顽皮,一点小事。”
“嗯,当娘的做寿辰,女儿反被关进祠堂,也是一点小事。”
梅鹤庭瞧见她似讥似嘲的表情,薄唇抿成一道清冷的线。
“养性自幼起,论迹不论心。宝鸦拿墨汁泼人,你道不当罚?”
大理寺少卿,总有数不尽的道理可讲。
往常宣明珠很喜欢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也爱听那片凉沁沁的嗓音,正因这份儿天然矜贵,他才与旁人皆不同,才配得上“江左第一公子”的称号。
此时默不作声瞧了男人半晌,忽从心底生出一缕倦。
她不想分辨什么,疲惫道:“把宴会散了吧。”
梅鹤庭但觉莫名,不知她闹什么脾气。
宣明珠自从嫁给他,性情也算温柔顺和,无论理家还是教子,从未逆着他行事使他为难。
是以梅鹤庭一时有些不适,“殿下,今日登门皆为贵客,是来为你祝寿。酒筵还未过半,作为东道,于情于理都不应失礼于人。”
又一番大道理,将宣明珠已经到嘴边的“我身上不好”,给堵了回去。
那双深黑的眼眸拒人于千里,仿佛无论她此刻说什么,都是在无理取闹搏取他的同情。
她不想如此卑微。
“那就请驸马替我好生招待客人吧。”
宣明珠笑着,蛾眉间的红宝石滴露花钿随之晃动,一刹折射出摄人的明光。“哦,莫忘代我敬成玉一杯酒,她寡居寂寞,一向记挂着你这个好姐夫呢。”
“什么?”此言于梅鹤庭而言无异是腌臜的,他听了,一时未及反应。
待一愣过后,他的脸皮不可置信地涨红。
“胡言乱语,殿下可闹够了没有!”男人拂袖而去。
一屋子仆婢面面相觑,崔嬷嬷的心都快疼碎了,“公主,您为何不告诉……您又是何苦啊?”
一片珠帘撞击声恍如玉碎,宣明珠怔怔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心窝似乎搠进一把锋利的刀子,张口,却无言。
是啊,何苦。
成亲七载,并非没有自疑过,他是否根本不喜欢自己,而是她用权势迫了他。
可像梅鹤庭这样骨鲠的人,若果真不喜欢她,何以还年年写下自制的七夕词赠她?
是那“鹤衔珠影璧”,是那“永结鸾俦好”。
他既有回应,她便也信了,这段姻缘不是自己勉强来的。
直至太医诊出她患上不治之症,昭乐长公主才蓦然想明白。
这七年,原是她一厢情愿。
第2章 .悟梅鹤庭,我不要你了
宴会的后半场,作为寿星的宣明珠没再露面。
所谓恩爱声名,原不过是她精心维系多年的镜花水月。如今生死都未卜,种种虚假的粉饰,就此撂了挑子也罢。
黄昏宴席散场,梅鹤庭倒过来了,但长公主寝殿的雕花门阖着,将他拦在外面。
梅鹤庭在门外默立片刻,转身去书房。
跟着他的姜瑾是梅鹤庭的得力亲信,见状心里发急:公主殿下不开门,郎君你也不会上去敲敲门,说句软话吗?
姜瑾迟疑道:“白日里长公主殿下传了太医,想是有些不爽利的,郎君何不低个头,将早早备好的那礼物……”
不待他说完,梅鹤庭冷淡开口:“往常一点小病痛,她哪回不是不遗余力传到我耳里才算数。今日这么静着,想来无甚大碍,便随她冷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