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怀璧【CP完结】(4)
何炳荣回身敛眉:“夫人啊……”
李如茵唇边浅笑波澜不惊,似比家主更为沉静,委婉点破他心中症结:“敢问夫君此刻所忧为何?”
“忧家人平安。”
“夫君错了,”李如茵摇头,“或进或退,身在朝中都身不由己,难保平安。这一片林子里,还是正座那位根基最稳,若定要抉择,自然是挑最粗壮的那棵……唯有如此,方可保何家安泰。”
何炳荣听得滋味难言,李如茵字句在理,点醒了他。
他身在朝堂,选或不选,头上始终悬着一把刀,倒不如干脆利落,尽人事,听天命,祈愿着有朝一日可干净抽身,辞官而去。
“难为夫人思虑良多。”
何炳荣轻拥李如茵,只愿万事如夫人所言,能保家中万全。
小小的何瑾弈站在远处偏头瞧着,不谙世事,尚不知方才一道圣旨的分量,更不知昨日母亲提点他背下的那首《赏牡丹》,将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第二章
李清珏自回忆中醒来。
廊外天色已晚,凉风拂窗槛,院中树影斑斑,于暗夜薄雨中有如鬼魅。室内灯烛将一人身影打在墙上,他偏头去看,瞧那人影似在凝视自己。
李清珏低声送客:“皇上该回宫歇息了。”
房里一片静谧,半晌后平怀瑱才摇头应道:“我今晚歇在这里。”
李清珏心中苦笑,实则早已习以为常。
当朝天子,动辄留宿臣子府上,李清珏想也能料到世人当如何评说。
风雨声不歇,李清珏阖拢窗栏挡了丝丝缕缕的寒风,转身往寝房外行去:“还落着雨,皇上不愿走便罢了,臣去书房。”
方行了没两步,手臂便被攥紧,他回头对上平怀瑱挣扎不已的目光,听他问得咬牙切齿:“你便如此不愿与我相对?”
李清珏一时无言,不过沉默一霎,平怀瑱便似抓住了他的不忍,忽而放缓语气,连同手掌也松下力道,近乎祈求般问道:“留下来罢?清珏……”
李清珏如墨双瞳望着他,微挣手臂却令平怀瑱攥得更紧,只好无奈开口:“臣唤人送水来。”
平怀瑱这才松了他。
素来沉稳大气的皇帝,此刻这一惊一乍之态,竟同幼时犯下错事时无不相同,懊恼里带着自责,只是如今更多出几分痛苦。
李清珏不欲深想,至廊间唤来婢女烧水。院里丫头福身应下,半声不敢多问,似习惯了这不同寻常之景,更无一人敢将此间事向外人透露分毫。
然而看似了无风语,李清珏却深知,关于他“以色侍君”之言,在这两年前间悄生悄长,忽于一刻便至传遍朝中人耳。李清珏不计较,是因没人冤了他,他无从计较,若非还懂得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怕早不知被那些人给弹劾成了什么样。
夜里风凉,屋外浅雨相伴,室内仅余铜盆中清水搅乱之声。
李清珏吹熄灯盏,更衣入榻,面向墙里睡着,将大片铺席余出。少顷身后有人躺下,垂了床帘向他靠近些许。
黑暗里骤然出现沉沉一道叹息:“最怕你不肯理我。”
李清珏闭紧双眼,脑里浮现出平怀瑱幼年模样,想起那时他格外顽劣,带自己在御花园池上戏水,一不小心害他落进水里。李清珏尚不会水,被救上岸后整个儿瑟瑟发抖,说不出是惊的还是冷的。满脸悔恨的平怀瑱一面急着令人烧水供他沐浴,一面抱紧他叨叨不休:“瑾弈瑾弈,都怪我,你可别不理我啊……”
彼时李清珏想,只要他没给淹死了,便绝不会不理平怀瑱。
身体突然被人从身后拥住,平怀瑱隔棉被揽他在怀,在他挣动前低语道:“清珏,让我抱一会儿。”
诉求之意轻落耳中,李清珏愣住,僵硬四肢缓缓放松,未再同先前那般拒之千里。平怀瑱往前偎了偎,在他后颈深吸一气,然也仅限于此,只怕引他不悦。
“这么些年,还当你最懂我。”
似有若无的叹息拂在枕畔,李清珏只当自己睡了,不曾睁开眼来。然而此话却似魔咒般不肯散去,扰了他整夜清梦。
其实何尝不懂,而是难以面对。
他与平怀瑱在这路上行了三十余年,任风雨袭背,从不回头,每逢绝路只盼着柳暗花明,如同望梅止渴,任由血汗倾洒,亦不计代价。直到最终云开雨霁,他却仍竭力求不来一身清净,才知所谓花明之境不过海市蜃楼。
无甚悔或不悔,只可惜一句杨梅涩口,了无甘味。
不过事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
平怀瑱如他所愿登基为帝,掌天下生杀,既如此,他希望盛世绵延,江山永固。
近来朝臣接连上奏,言辞恳切,奏请延狩帝广纳后宫,择贤立后,李清珏自然深谙其理。自古以来国不可无后,更不可无储,而平怀瑱登基两载至今,后宫既无妃嫔,膝下又无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