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长绝+番外(8)
一阵清风过,带来从他嘴里飘出的一句,“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我也望向阳间。那里下着好大雪,飘落人间,为世俗添上一层白洁暖和的被毯。空中飘零的雪花如同仙女,翩翩起舞。雪像是大把糖霜,洒在梅花枝头上,露出几片红衣;洒在山峰顶上,如带了个白色小帽。那雪下得安静,白皑皑一片,倒有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感觉。
其实人间兜兜转转,也不过像这一场大雪,没了来时步迹,消了远方归路。回眸一望,白皑一片,再也走不回来时的路。至于一生中的缱绻缠绵,终吞于这沧海桑田。
我望着出神,他忽然回头喊道:“生辰快乐!孟婆。”
是,在阳间,算起日子来,今日是我生辰。
他或许是我二十年来,第一个祝我生辰快乐之人。
他说:我祝你来世乘风破浪,比今生更洒脱。
我说:会的,不过得是千万年后。
他缓缓走来,我赶紧为他盛好孟婆汤。他接过,一饮而下,喝得酣畅淋漓,一干二净。而他又望向阳间的雪。
我觉得,他一定是看到林婉儿穿着一身红衣,立在雪中,像雪中梅花,朝他挥手,嘴边露着几分笑意。
或许他看到的婉儿已经做了大官,或做了大将军。
或许他看到的婉儿已经和他过完了一生,娶妻生子,相伴终老。
或许。
只是或许。
他笑着消失了,投胎转世又是一生。
阿鸩和他也彻底没有关系了。
轮回又轮回,一生又一生。这是他的结局,亦是我们所有人的结局。我又缓缓走回那大锅子,熬着孟婆汤,也等待着自己的下一世到来。
我想,这下,他是真的放下了。
第6章 番外·阿鸩
壹
婉儿死后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
那雪原本白白净净,美得不可方物,飘着零落的雪花,落在街道上如洗清了凡尘的烟灰,洗净了肮脏的心灵。但在阿鸩眼里,实在是,灰蒙一片。
雪再美又如何?她看不到了。
她走的那天,连带着她的翩翩红衣、一颦一笑、潇洒自如,再加上阿鸩炽热的心,走了。便是一封信或遗言也懒得留下。
赵雅哭肿了眼睛,却仅仅是落了泪,并没有多说话。因为她明白,这是婉儿想要的结局。
却不是阿鸩想要的。
他在酒馆里见到林婉儿的那天起,就发现原来一个人可以活得如此精彩。林婉儿像一束光照进他灰蒙的世界里。如果没照,他本可以继续那样活着,可是照了,又让他回去,实在是太折磨了。
他如果不曾见到光,又岂会害怕黑暗?
他混迹江湖,见惯了人们的贪婪仇恨,见惯了相互厮杀,也与他们同流合污。他曾经如他的名字一般,手段毒辣,在江湖中杀人害人。可是跟了赵雅和林婉儿后,扶贫济困、伸张正义,他一个也没落下。如今婉儿走了,支持他继续维护光明的动力没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做给谁看?
他曾在脑海里和婉儿过完了一生。娶妻生子、袅袅炊烟、粗茶淡饭,他都想好了。如今婉儿走了,这些他又与谁做?又怎么体会得到?
像是好不容易爬到云端,又失足跌落云下的黑暗里去。他可以杀人如麻,发泄心中的怨愤。他可以嗜赌成性,用一时之快麻木疼痛。他可以烧杀抢掠,用他人的痛苦弥补心中的空缺。他可以像像一只鸩鸟一般,身上带着剧毒,在江湖的互相残杀中立足。
可是他没有。
只因那个晚上,他借酒消愁,意识朦胧又模糊地侧躺在床榻上。忽然一阵风轻轻吹过,打开了未关好的纸窗户,月光洒进房间,像一条银色的月河流入床前的那片地上。
他踉踉跄跄地跑去关窗,却看到窗外的白色月光下,树梢上凝结的绒雪前,林婉儿一身红衣飘飘,双眼比星星明亮,唇角上扬地看着他。
忽然的酒也不能让他醉过去了,委屈的泪水像是洪水猛兽涌出,流淌下他红润的双颊。可是他咬咬唇,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她的笑颜更令人哀伤。阿鸩原来心中生恨,恨她与世长辞,离他而去,徒留他孑然在这世间苟延残喘。更恨这世道要夺走她,夺走他唯一的光亮。
可是看她笑,竟然心中什么恨都生不起来了。只是流着泪,将她最美的笑颜一遍遍勾勒出,刻印在心底。这样往后孤独的岁月,能翻出她的模样,心中便不再觉得孤独。
她走到他面前,脚下没有踏雪的声音,“最近过得可还好?”
他笑了,“挺好。”
她点点头,“你有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