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相思:愿君一世平安,同我喜乐(45)
我松开捂着双手的耳朵,慢慢地站起来,低着头在雪地里胡乱地找,一定会留下什么的!一定会有线索的!
手摸到了一个冷硬的东西,摸出来一看,是一支细长的簪,白玉簪头刻着一句小诗:名花倾国两相欢。
我捧着簪子浑身发抖,巨大的悲伤和愤怒涌上心头。
这是我的那对结发簪,我和阿姐,一人一对,上面刻的小诗分别对应我们名字里的欢和虞。这句名花倾国两相欢,是属于我那对簪子的,这对簪子是父亲找专人打制,仅此一对,绝无相同。
我的对簪,在当初蔺峥送我海棠花簪的时候回赠了他一支,属于我那支在永王叛乱的当夜摔碎了,所以,这唯一的一支刻字玉簪,是蔺峥手里的。
我此刻已经不想再去区分害我家人的到底是蔺峥还是宁国公,从我决定进宫那刻起我与蔺峥就已经断得彻底。
我抬起头,正瞧见一人飞速的跑来,是蔺峥,不知为何他去而复返,看见我的一瞬他眼睛一亮想跑过来,却在看清我身后的火焰残骸时顿下脚步。
我捧着那支玉簪,死死地盯着他。他看了看火堆,又看了看我捧在手里的簪子,似乎从我的神情里猜到些什么。
他脸色惨白地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绝望和不可置信。
他嘴唇哆嗦着,想解释什么,最后只组成了一句:「南欢,我没有……」
「南欢,不是我,我没有……」
他那么凄然、绝望地看着我,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好像我一开口,他眼里的光就会碎了一样。
「南欢,我没有……你信我………」他努力地解释着。
我看着手中的簪子,低头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笑自己愚蠢,笑自己天真,笑自己十多年来的懵懂和无知。
我到底是有多蠢,才会相信,我放过别人,别人也会放过我。
踉跄着站起来,我看着蔺峥,细细地看着,那些记忆里的时光,墙头的少年和城楼上的灯火,在我眼前一一破碎,并着风雪被吹走,满心苍凉。
我不想再看见他了,一眼都不想。
「蔺峥,或许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我扔下手中的玉簪,转身冲着火堆磕头,大火一过,连尸身都没了,一缕青烟一捧粉末。
当真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踩着积雪一步一步,走向回皇宫的路。
同样的路,这一次,走得无比坚定。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和蔺峥,只剩下你死我活的仇恨了。
子车凌撑着纸伞,吝啬地伸过来一小半,勉强能挡我半边肩膀,我皱眉看去时,他举着伞的手往后一倾,抬头看去,扬眉一笑:「呀,天亮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沉闷的天边微微划出一丝亮色,刀锋一般,缓慢地割开黑夜。
「呀,天亮了。」我看着天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16
昭熙二十四年,初春。
宁国公蔺寒私藏兵械,拥兵自重,意欲谋反,着革职下狱,极刑腰斩。
蔺氏全族入狱的当夜,我出宫,去见了宁国公一面。
扳倒宁国公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他私藏兵械是真,拥兵自重也是真,甚至在暗地里养私军,都不用我编排什么,他就已经把谋反的罪名坐实了下来。
而我做的,无非就是借踏春的名头,与皇帝一同出游,「恰巧」误入一处山谷,又「恰巧」听到里面的人称呼蔺峥为「少主」。
龙颜大怒。
山谷里的一众私军被屠杀,满地血流成河,血腥味儿萦绕三日不散。
我看见蔺峥在见到皇帝那一瞬的惊骇,在看见我的时候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看着他被禁卫军压跪在地,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私军被杀。
他挣扎不休,眼睛充血,声嘶力竭地喊。
血液飞溅,萋萋芳草化为炼狱。
我知道这些私军是宁国公最信任的人统领,这些人中,或许有不少都是看着蔺峥长大的,或许被他称一声「叔伯」,多少年的殷切目光温言细语,在此刻都成了一场盛大的血祭。
死人的眼睛挣得很大,怒视着苍天。
皇帝的车驾调转回宫,我走在皇帝的身畔,回头看去,四把钢刀架颈,压着蔺峥一步一步地走。
他的墨蓝色贴里染上了泥土的颜色,脸上有飞溅的血,目光空洞。
我只觉胸口猛然一抽,回头踏上鸾驾。
蔺峥,我说过的,我可能会杀了你。
初春的风里卷得尽是黄土,河堤上的杨柳抽着新芽,在这个干燥的春天里,宁国公蔺氏一门入狱。
百姓议论纷纷,哪怕地位显赫如宁国公,也有一朝跌落尘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