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相思:愿君一世平安,同我喜乐(388)
入门跨火盆的时候,我欲伸手拉他,却见他脚步飞快,头也不回地大步前行。
他身量高我半头,一双长腿虎虎生风,我有心去追他,也扯着衣裙急急迈步,结果我这一快,后面扯着裙摆的秋影一步没跟上,那后摆脱了手,眼看着就要落入火盆中。
秋影惊呼一声,裴七却猛然回过了头,双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架住我两腋,双臂一提,将我托举着「飞」出了两步。
我回头去看裙摆,只见它翻滚出了一道旖旎的浪,在明黄火焰上飘摇而过,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缓缓落在了红毯之上。
宾客们山呼海啸地喝着彩,我却觉得世界很静,喧嚣很远。
我甫一落地,犹自心跳不停,他已经被烫到似的急急松开了双手,搓了搓指尖,转头欲继续疾行,回眸见我托着长长裙摆在后面追赶,终于察觉到了不妥,抿了抿唇,绷紧了好看的下颌线,步伐终是慢了下去。
我抓住机会赶忙跟上。
跨马鞍的时候他正欲踏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瞄了瞄我,犹豫着递出了一条手臂。
我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臂,只觉手中肌肉紧实有力,与我平素来往的男子格外不同,离得近了,更闻得到他身上烈酒与檀香都盖不住的……淡淡麝香。
我呼吸一窒,强撑着软掉的腿儿迈过了马鞍,脚下稀里糊涂又被裙子绊了一跤,紧接着便跌入了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中。
我一抬头,只见裴曜那高挺的下巴近在咫尺,我鼻尖再向前一点,便要触到他喉结。
结果下一瞬间,他大力将我扶正,留下一句「走路小心」,便又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前去了。
我叹了口气。
我这夫君,固然俊美非凡,对我,却也没有什么好感吧。
也是,我都知道不愿意为姑母计,以婚姻拉拢裴家,人家裴家被我施施然拉上贼船,心中又怎会毫无不平。
直到拜了舅姑、在帐中坐床时,我的心还是不能平静,眼前满是裴曜那双海一样广阔的蓝眼睛,手上挥之不去都是那绸衣之下他手臂的坚实触感,鼻端似乎萦绕着他浓烈的气息……
青面獠牙的大汉?
呸,这帮小蹄子。
我正自出神,咬着唇忍笑,那边秋影却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急急地禀报道:「娘子,出事了,成国公亲自拆开了崔九郎送来的一幅画作,可……可是……」
我闻言已觉不妙,强自镇定,问道:「可是什么?」
「可是,那上面,除了他崔九郎的大名,还……还署着娘子的名字……」
(五)
我方才还滚烫的脸,转瞬就已彻底失了温度。
我痴恋过崔九,满城皆知,想必成国公府的诸位也都清楚,只是我这婚事是陛下亲赐、皇后做媒,我之脸面即为皇后之脸面,他们总会顾念这份脸面,只做不知。
可崔九如今堂而皇之将这一切摆到了台上,将我闺名与他名姓并排署上画纸,无异于直接撕下我一张脸皮。
「崔九怎么说?」
「他说……他说他送来的几幅画作,其色皆为娘子手调,他不敢居功,特送来此,作为贺仪。」
青梅竹马的少年男女并肩作画的往事已是不足为外人道,一贵族女子甘愿为人调色研磨作奴婢事,更是让人颜面无光。然此蠢事皆我从前所作,我可否认,但谁人不知真相几何。
我新婚当日便送来如此「大礼」,这个崔九,好毒的心思。
可他如此作为,究竟是何意?
是了。
当初陛下力排众议立姑母为后,他崔家,不就是个「众议」之一嘛。
如今姑母登顶后位,他们怕她事后清算,自然怕我们夏家坐大。
从前我满眼都是崔九,眼里除了小儿女之情别无他物,他定觉得我很傻很好骗吧。
殊不知这世上的痴儿,一旦放下了执念不再自欺欺人,不告而奔的脑子,便自会回归原位呢。
我霍然起身,破门而出。
成国公身边小厮此刻正举着一幅青绿山水,几位朝廷重臣聚在一边议论此画,嘴上说的都是笔锋、设色,眼里却难掩揶揄之意。
成国公脸色铁青,强自撑着。裴七垂眸不语,明明是婚礼主角,却颇有几分置身事外之态,崔九则唇上带笑,好不挑衅。
我上前两步,在众人注意到我之后开了口:
「崔九郎大作果真名不虚传,三娘以微末之功,忝列姓名,实有愧也,不敢当此盛情。」
崔九笑得儒雅温文:「功不分大小,若无三娘,绝无此画,这还是三娘亲自提点崔某的道理。」
我轻叹一声:「郎君崖岸高峻,三娘难以望其项背,但终不敢妄自居功,不若为此画添上几笔,以图名副其实,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