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相思:愿君一世平安,同我喜乐(20)
我闭眼躺在床上颤抖不已,十九的声调猛然拔高,长刀出鞘带起一抹艳丽刀光,冰凉的刀刃抵上我的喉咙。
我睁眼看去,十九单膝跪在床边,右手持刀高高扬起,向来空洞的眼睛泛着红,牙关紧咬,胸口起伏得厉害。
我从未见过情绪如此剧烈的十九。
她的眼神凌厉如锋,眼眶越发红了起来,哑着嗓子道:「所以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丢掉我?!」
我张了张嘴,利刃在喉,却有一股突如其来的轻松,仿佛溺水的人突然得以呼吸空气,眼睛莫名潮湿,我无声地笑了:「四姑娘,是你啊。」
十九的眼眶更红了,拿刀的手也开始抖,眼睛却越发明亮,恨声道:「你说让我等你回来,我就在那间草棚子里等了很久,可我等到天黑,等到起风又下雪,也没见你回来。」
她伸手去解领口的扣子,扣子下是一道极深的伤痕,纵然已经结痂,但也依然清晰地看到伤口的狰狞:「我曾经以为你死了,可你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让我等你回来,我就到处盖房子指望你哪天来找到我,可你……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要骗我!当初又为什么要把我扔在那里!」
「简风时!回答我!」十九通红的眼眶开始落泪。
似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震得我头晕目眩。
简风时,是啊,我的原名,不叫十一,叫简风时。
10
我叫简风时,是青州番阳城明华布庄的少东家。
十二岁之前,我是一个不怎么听话的孩子,我有一个小跟屁虫未婚妻,我叫她四姑娘。
十二岁那个雪夜之后,我是皇家暗卫组织的暗卫,靠杀人为生。
还是那个雪夜之后,四姑娘被西厂的人带走,习武杀人,在高昌云手里受尽折磨,还要把她送给一个老太监做小妾。
后来四姑娘被杀了,一刀封喉毙命。
后来老大救活了她,把她带入组织。只是她伤了嗓子,就不再愿意说话了。
我以为我当初把自己的命卖给老大是救了她,却不知道她因此受尽折磨整整十年。
我让她乖乖听话等我回来,她就真的一直等着我去找她,她每到一处就会盖一间房子,然后像当初在草棚子里一样继续等着我去接她。
我不知道她对于当年的记忆有多少,毕竟那时候还太小,能记住我的名字大概还是因为她老管我叫小相公、小夫君,恼了逼她叫我的大名。
是我食言了,我是骗了她,没去接她。
我在杀戮里逐渐变得麻木。
她在一天一天地等我去接她。
杨柳绿了一年又一年,堤上放风筝的孩童换了一批又一批,那个风筝坊里出生的姑娘已经不会扎风筝了,长苗刀出鞘银光水泄,她固执地等着,等一个生死未知的故人。
记忆在变得鲜活,吃糖葫芦喊我小夫君的小丫头,龇牙咧嘴扮鬼脸的同伴,哈哈大笑戏谑的街坊邻居,春日堤坝上的杨柳,燕子与高飞的风筝。
后院里,娘和风筝坊大娘子坐在一起聊天说笑,被撵出家门的爹和风筝坊坊主坐在门口面面相觑,索性当街搬来桌子开一坛酒,你一碗我一碗喝得极为豪迈,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
那记忆的画面细碎又零散,还有那个尸横遍野的寒冬,满天飞舞的纸钱和呼号的寒风。
我背着四姑娘在石板路上走,那雪纷纷扬扬就下来了,在我身后,是死去的爹娘,娘就一身白衣吊在房梁上,随着风吹摇来晃去。
我看见自己把四姑娘带到一处河边的草棚子里,给了她两个白馍馍,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出门,一去不回头。
本已经麻木的痛觉又突然苏醒过来,我只觉得痛极了,又觉得畅快极了,大笑着流泪,震得胸口颤动不已。
此刻我才觉得,我活过来了。
简风时死于十二年前,活下来那个叫十一。
可现在,简风时又活过来了。
我又哭又笑吓到了十九,她慌张地撤了刀,怕我一个激动咬了舌头伸手来掰我的下巴。我顾不得肋骨的伤,胡乱地把她抱在怀里,语无伦次地胡说八道。
「不会了,再也不会丢掉你了。
「我不是有意骗你,是我自以为我自作聪明……
「我对不起你,等我一刀去结果了那个骗你的混账王八羔子……」
我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就是嘴巴不受控制一样开始胡说八道,生怕说晚了她就不见了。
怀里的十九没有动静,不说话也不挣扎,我吸了吸鼻子,强压下那股冲入眼底的酸涩热流,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十九颤了一下,有压抑的哭声传来,又细又密又像在抽噎,很快在我的衣襟上晕成一大片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