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太子宠妻手册(110)
天公殷勤地降下一场好雨, 雪气催生了小梅枝的花蕊,东风拂晓,天色雾蒙蒙, 晦暗得见不真切。
裴迎才与殿下过了生辰,家中来了书信, 父亲病重, 请她回家侍疾。
踏回府门,只见小厮忙忙碌碌, 脚不沾地,一件件往马车上搬东西,最后,竟连她自己也被送到马车上。
狗缩脖子马喷鼻, 打了几个响鼻后,一身蓝袍皂靴的中年男子躬身走在马车旁, 双手揣袖。
裴迎诧然,她第一次意识到爹爹其实身量不高, 如今精气神消靡, 更像个皱巴巴的核桃,满面愁容。
“走吧,傻妞,今夜便离开京城。”他一面拉下车帘, 一面皱眉冲她挥手。
裴迎心一凉,她才与殿下过完生辰,为何突兀地在此刻走?
“今夜正是上元夜, 我还要赶着回宫,与殿下看灯,爹爹糊涂了?”她又惊又疑。
“替你在宣州找好宅子了, 一路上有你哥哥照料你,过不久,爹就过来找你。”
“爹。”她错愕地抬头。
一只手搭在她手腕上,硬生生将她喉头的疑问堵了下去,裴迎转身,瞧见马车内坐了另一人。
兄长裴昀眉眼清静平稳,冲她和缓一笑:“阿迎,我们先走吧。”
城楼渐渐不及眼底,裴迎心绪尚未平复,一只手掌倾覆上来,安心地沉了沉,裴昀道:“放心。”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你嫂嫂已经回谢侯府了,爹送你走,也是替你做打算,若是事败,难免会殃及于你。”
“无论发生何事,王爷总会庇护咱们的。”情急之下,裴迎脱口而出。
“昭王?”裴昀骤然听闻,眉鬓微挑,露出不可察的讥讽之意。
“正是昭王,咱们才要走,阿迎,从你不肯毒杀陈敏终开始,王爷便下决心要杀了他。”
竹叶阴影下,裴昀一张侧面,光影错落,生出三分杀意与阴郁。
“昔年爹在钦天监做灵台郎,见到天象中两月相承,怀疑贵妃腹中为双生子,后来贵妃与昭王合谋将此事瞒下,命他了结陈敏终的性命——”
裴昀的声音清晰可闻:“也是爹亲自放走了陈敏终。”
朝中诸臣以为裴老爷能力平庸,屡屡凭借机缘青云直上,这个皱巴巴的老头,遇人瑟缩,不擅言辞,却沉默地观望天象三十年,世间诸般变化,在他一双不为人注意却格外明亮的眼中,悄悄变迁。
他放走了陈敏终,也给自己放出一条生路。
“这些年,朝中抨击裴家为昭王所豢养的走狗,爹也是不得不为昭王利用,近日他警惕心起,预料到昭王的一颗不臣之心,才要送你走。”
“王爷秉性和善温柔——”裴迎喃喃道。
裴昀不置可否,指尖轻轻扣了下袍摆,他一掀车帘,望向影影绰绰的灯火。
天气微凉,城北鱼龙混杂,污秽之气凝聚,阴冷之风吹得行人一激灵,冬雷滚过,一道闪电将乌云笼罩下的盛京城照亮。
“哥哥……”裴迎的心悬起。
“福州海河密布,贼匪攻船劫财,当地官府无好生之德,只是剥削民用,这些年皇帝屡屡调拨银饷,斩首了好几个总督,积寇却越来越多,根症不在于叛民贼首,而是昭王蓄意搅动局势,从前我年少无知,为昭王所用,一手激起福州民变……”
裴昀眼底倏然暗了,曾经一手策论惊才艳绝,被国师誉为大骊明珠,在两手沾染血腥,自黑暗中踏出一条道路后,终究本心蒙尘,就此沉沦。
“昭王就是为了逼暴君血腥镇压匪寇,激起民怨。”
他握住了裴迎的手,笑道:“阿迎,你得走,今夜昭王回京,可不是来给你演兄友弟恭的。”
“再找不着落脚,怕是要被雷劈了。”裴昀淡淡一笑。
裴迎心神失守,张口问道:“那殿下呢!”
“你顾不得他了。”裴昀眉眼一凛。
马车忽然止住,前头“砰然”一声栽倒之声,车夫的脑袋软软摊向左边。
裴迎惊醒,见到哥哥神情不妙。
四名朴刀汉子挡路,汉子胳膊上数道疤痕,委实瞧上去不是个良民。
“奉昭王之名,前来带回裴姑娘。”
朴刀大汉厉然一笑,露出惨白锋利的牙。
“啧,果然让雷劈着了。”哥哥无奈一笑。
盛京城常年养一种名为“飞光”的雪牡丹,匠人越冬养了一季,催开后正好给京中贵人观赏,一株可抵五匹绸缎,殷实人家一个月的用度,曾经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庭院,皇帝不喜奢华,却对贵妃格外宽容,许是未能给她后位,一直心有愧疚。
此刻,匠人搭了脚梯,正一盆盆往下搬,宫里有传出命令,说上元夜不许用这种花了。
城楼之上,一个鹤氅男子站立在扶栏前,俯瞰全城,眉眼间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