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京梦闻录(182)
“所以你才写下了那句话。”元知若忽然开口,“龙鳞既生,何惧深渊千丈而戏。凤羽既覆,当击长空万里而翔。”
那陆姑娘似是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说话,不由一怔,反应过来后,仿佛有所感触,也不计前嫌,温言道:“不想九殿下将小女所写之句记得如此清楚。的确,依小女看来,有些人生来就是与旁人不同的。他们的人生,不会在日常的困顿里埋没。因为他们的羽毛太美丽,鸣声太嘹亮。”
元知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但她仿佛并未察觉,只回头对沈青阮道:“不知小女子方才所言,可否解了沈公子之惑?”
沈青阮微微颔首,又对她一拱手礼,道:“多谢姑娘。”
接着,他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那边寒氏月和元知若跟陆姑娘聊起了别的事,他也没有再参与。
大概又过了近一个时辰,辰光已近午时。谈话告一段落,凌萧与沈青阮也有了告辞之意。
那陆姑娘似是察觉到了,忽对寒氏月道:“氏月先生,不知可否借退室一用?”
寒氏月一怔,点头应了。就见坐在后面的那个侍女扶着陆姑娘起了身,两人走到内间。
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方又回到帘后,却没落座,而是将帘子一打,走了出来。
凌萧几人俱是一怔,就见帘内娉娉袅袅,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姐。
一眼望去,来不及去细看五官,第一印象就是冷,第二印象就是白。
这陆姑娘肤色极白,神色又极清冷,直如九天寒月,隆冬飞雪一般,纤细美好,却又清冷高傲,生人勿近。
她只走到帘外一尺便堪堪停住,对他们四人遥遥下拜,道:“小女陆氏灵雪,在此正式拜过。”
凌萧心中一动,就感到身边一道目光投来。他侧头看了看沈青阮,微微摇了摇头。
这位陆姑娘的名字,很巧地重了他母亲的名讳。
那边陆灵雪说完起身,见众人仍愣着,便继续道:“今早多有顾忌,未以真身示人,请各位勿怪。一番交谈过后,小女子深感诸位赤诚,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各位公子既真诚相待,小女子亦希望坦诚示人。诸位皆为人中龙凤,必不与旁人一般见识。”
凌萧倒是无可无不可。元京民俗向来开放,只因几十年前受东陵礼教的影响,有些贵女开始自持重礼,不肯轻易在外男面前露脸。
但更多人仍是我行我素,并不受这些个规矩的束缚。何况他长于北境,那里民风剽悍,女子与男子并无不同,平日里高声大嗓,打打杀杀,他早习以为常。
只是这位陆姑娘一开始遮遮掩掩,此时又忽然露出真容,且相貌不俗,前后一对比,冲击力就比较明显。
元知若已经看傻了眼,寒氏月也怔怔不语。这两人一个是宫里的皇子,一个来自以礼著称的东陵,想来甚少见到行事如此不拘一格的女子。
陆灵雪见他们不答,一双大眼睛一转,眼波流动,望向沈青阮道:“小女子对自己的伪装颇为自信,却被公子一语道破,不知我有何破绽?”
说完,她不等他答话,又看着凌萧道,“沈公子说话时,凌公子看起来也毫不吃惊,想来也早就看出了,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凌萧没想到她问这个,一时倒有些意外。
他思虑了一下,道:“姑娘是正派君子,不善此道,以后还是不要再用了。老嬷嬷与年轻女子的坐姿,肌肉的力度,身体反应的速度,甚至待人接物的手势都不一样。
姑娘装扮的这位嬷嬷年逾花甲,却筋骨有力,眼疾手快,举止青涩矜持如闺阁女子,处处都不和谐,自然也处处都是破绽。”
他刚说完,陆灵雪便笑了。她神色清冷,这一笑倒多了些烟火气,温婉可人了许多。
“听公子这一席话,小女子当真无地自容,此等拙劣技巧,以后可真真不能再用了。”
经此插科打诨,元知若和寒氏月也都反应了过来,于是两厢里又说了几句,便要道别。
元知若要留饭,可陆灵雪却坚决推辞了。他不好强求,便道:“京中学子常办诗会酒会,也常有贵女参与。姑娘大才,若能抽空前来,必大受欢迎。”
这次陆灵雪倒是没急着推辞,只道多谢盛情,有机会必定前来。
如此会面结束,凌萧转身便要出门。
自方才起,沈青阮就陷入了沉思,一直没再参与谈话,此时却突然对陆灵雪道:“令尊游历千山万水,尝遍人情冷暖,由元京而去,又至元京而归,娶妻生女,安居乐业,不知可有何感慨?”
陆灵雪一见他开口,眼睛就亮了一下,但听他所问似是有些意外,一时反应不过来,张口就道:“家父在向我讲述过所历之事后,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我走过千山万水,见过世间奇绝的美景,尝过无数美酒,也阅过各色的美人。可最终怀念的,却还是元京姑娘身上的胭脂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