龛前花(69)
于公于私,他都是拥护皇帝的。
如果被他知晓这一箭是圆琛射/出,那么他一叶知秋,推算出圆琛具有深藏不露的武功与不符合其和尚身份的狠厉,进而对圆琛产生疑心,对圆琛终究是一件不利的事情。
迟向晚面上不显,心中天人激烈交战,正是进退维谷。
她是迟氏的女儿,应该事事以家族为先,迟氏一族拥护当今皇帝,倘若圆琛真的居心叵测,那她理应与之划清界限。
但是圆琛对她也不薄,如果他不趟这趟浑水,就不会有父亲如今一问。况且,圆琛身为皇子,自有文武名师手把手教导,他在出家之前擅于射箭也说得过去。
迟向晚脑中飞快运转,但是在她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之时,迟凛就一副了然的神情:“果然是他。”
这四个字一说出口,仿若惊雷贯耳,迟向晚刚想解释,圆琛并没有做对迟氏有所伤害之事,迟凛鼻中轻哼一声,他的脸庞瞬间隐匿于浓浓烟雾之后,整个人消失不见。
她想要追出去,却意外地走到了一个迂回绵长的走廊,那走廊暗昧处闪着荧火,阴森森地刮着过堂冷风。
迟向晚意识到这不是她熟悉的道路,下意识转身折返,可柱子后面却突然闪出一张苍白的脸。
那张瘦削的脸容在昏暗的走廊中看不真切,她吓了一大跳,步履生花向右一拐。
那人动作却比她更快,三步并作两步挡在她面前,语气幽幽道:“不过一年未见,晚妹妹竟然不识得我了吗?”
迟向晚瞳孔紧缩,不知为何,眼前之人的脸容还是看不清楚,但是这全天下惟有一个人会这么唤她!
“言穆……”她喃喃道,“你是穆哥哥?”
那人听到穆哥哥三个字,一下子变得欢喜,他身上浓浓的萧索洗去泰半,嘴上却还不依不饶:“你总算想起我来了?”
是久违的清亮嗓音,带着独属于少年的吐息,像清风携了旧梦,荧火连同夜色一并静默,时光被无限的拉长。
良久迟向晚才开口,她笑靥依旧,却带着先前未曾有过的一分小心谨慎:“这不是以前每次见到穆哥哥,不是身骑白马,就是手握金刀,今日乍一见你不同以往,倒是有些认不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了。”
说完这句,那人便不再言语。
他轻歌几句,像是她听不懂的小调,但细细聆听,又似是什么暗语。
迟向晚仍旧看不清他的容颜,却惊鸿一瞥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一册书卷,看起来像是仕途经济的学问。
他反复摩挲着书脊,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书卷随风卷动,纸页间发出擦擦的声响,几乎要窒住她的呼吸。
她一时无言,那人却要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迟向晚想也不想就要拦住他,她大声地问那人:“你要往哪里去?”
那人听到身后的声音,转身回眸,这一瞬间她终于看清他的容颜。
高挺精致的鼻骨,利落流畅的轮廓,同之前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是他眼上轻覆纱罩。
那人见迟向晚面露不解,微微一笑摘下眼罩,一时间光华自现,溢彩照人。
他身形高大,微一俯身,迟向晚困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那人只带着一抹戏谑,低低地笑:“去吃好吃的,不带你。”
迟向晚有些嗔怒:“吃什么神仙玉露去?还这般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不会遮掩,不用躲藏,因为我永远向你赤诚。”那人语中笑意止住,多了几分郑重。
风又簌簌吹来,那人瞳色清浅潋着流光,眼神却有些飘渺。
“算了算了,不逗你玩了。其实我呀,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人这般说着,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步履生尘就要转身离去。
“不许去。”迟向晚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眼看那人还要向暗夜尽头行去,情急之下她抓住他的袍角。
话说出口时,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她以为自己会说‘随你一同去’。
那人错愕地看着她,问了句答非所问的话:“那你还会在原地等我吗?”
迟向晚默然,她发现自己什么承诺都做不出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先前的话语:“总之你不许去。”
那人了然地看她一眼,敛去眼中神色,忽地向迟向晚深深一揖。
礼毕,他缓缓道:“好,我答应你。”
随着他说完这话,黑暗的长廊像泡沫一般顷刻散去,仿若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影。
一束强烈的光线刺疼她的眼眸,她应激之下紧闭双眼。
黑夜与白昼瞬间倒置,长廊与花园一秒切换。
嗅到花朵的清馥与花蜜的甜香,听到流莺嘤鸣百灵流转,她徐徐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