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椒房(442)
刘彻眼风扫过大殿,冷笑道:“如今这种辉煌?”
“能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动摇您的心尖上的江山,哪怕只是吹起了一层土,我也觉得快意!于风口浪尖搏一份心惊胆跳,百折不回!”宁良人眼尾高高挑起,虽然她坐着,却丝毫没有低人一头的畏缩,“女子可以为医官,为何不能为谋士?即便奉错了主,能力也不是一定拔尖的,但此心可贵!能跟陛下对上一局,虽败犹荣!而且一上场,对上的就是天下最厉害的王!我自然比这天下的许多女人都要辉煌!”
“书,倒是没白看,有些胆识。”刘彻没有恼,只是有些惊讶她的想法,按理文风即内心,是很难掩饰自己的,但她喜欢的文辞和言语都没有蛛丝马迹。
她是掩饰得太好?还是此时是装的,不愿示弱而已?
“司马相如的赋,词藻瑰丽,气韵宏大,平常见你那么宝贝他的赋,倒是看不出来,你心里竟然有这么偏执又孤注一掷的想法。”
宁良人笑着摇摇头,没有反驳,头上依旧只插着一根青玉梨花簪。
“不顾惜一下言瑾吗?她才刚出生。”
说得好像顾惜言瑾,他就能放自己一条生路,不过是想看自己痛苦流涕的在临死之前有求于他,可惜,宁良人再也不想那样做,她连弟弟都不曾问过一句,谋逆的下场如何,身边人是不是会被连坐,她在进宫之前就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了,又怎么会让自己困于一个母亲的身份?
抱膝而坐,长长裙摆整齐的铺洒在周围,宁良人微抬起下巴,上上下下的,毫不客气的打量刘彻,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眯眼笑道:“我很好奇,陛下现在来做什么呢?都这么多天了,为什么对我一点处置都没有?皇后受伤,我也有份参与,可此消息不能泄露,皇后算是白救您了,功劳和名声一个都捞不到,但是复仇也算是您能为她做的吧!如今就一点都不想杀我泄愤吗?”
刘彻随意翻了翻竹简,随手扔得远远的,背身道:“朕没想好怎么让你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短暂的静默之后,一阵笑声在他身后响起,刘彻脸色一沉,狠狠的瞪过去,他有怜惜之心,不代表他容许有人挑战他上位者的威严!败者该哭,赢者该笑!天理如此,不该有超脱他掌控的情形出现,尤其是现在!她有什么好得意的?要不是卫子夫还在生病,他岂会让她如此放肆!
没有痛哭求饶便罢了,还笑?在笑什么?
“陛下,原来你竟然是个心有忧惧的人!?”
刘彻微微皱眉,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疯了吧!”
宁良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的走向刘彻,连带翻的水盆都没看上一眼,“为什么陛下没有公开我牵涉淮南细作的事情?是因为言瑾吗?可你进来都没看过她!那因为什么?没想好……呵呵呵,我当初承认我有个弟弟的时候,就是这种心情!这种终究会出事,在犹豫要怎么提前对他好,怎么提前补偿他,才能让他记得我这个姐姐的心情。“
刘彻半退了一步,对上宁良人的渐渐染上疯狂的眼眸,丝丝血色掺在她的眼中,竟发现有自己震惊的神色映在蒙了水雾的瞳仁中。
“陛下?你是不是对自己的未来心怀忧惧?”宁良人的话像是有蛊惑的力量,如蚕丝一般细细密密的爬上他的心,他拼命想闭耳静心,却动不了自己的六识,只能看着她越靠越近,声音还在继续,没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
“生怕自己犯错,别人就不要你了?你在对谁好?你是在等你终有一天变成自己忧惧的样子时,你希望还有一个人决不会抛弃你,对不对?呵,你现在对人好,都是有所求的!”
是谁?
宁良人一个个猜过去…
是孩子吗?
“亲手带大的皇子?”
“卫长公主?”
“长平侯?冠军侯?”
“丞相?”
“右内史汲黯?”
“大行令?”
“王夫人?”
“……呵呵...是皇后。”就在刘彻终于反应过来,推开了她紧紧拽住自己肩膀的手时,宁良人出口的语气也不是疑问了。
刘彻觉得她疯了,没有多费半句唇舌,转身就往外走。
“陛下!”宁良人却敏锐的发现了他眼中几乎只有半瞬的狼狈,看来她猜对了!
可是...
“陛下,你不配她!”
迈出的步伐猛然停住,宽大的袍裾随着胸膛的起伏在空气中轻轻晃动。
“她有多独立,你心里清楚。”
清晰的声音,字字铮鸣!语调并不高昂,却如闷雷回响在刘彻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