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椒房(1019)
一切,只需要忽略悲伤的人就可以。
比如,他看不见言慧的伤心而绝、颜容华的生无可恋;看不见江充手段下,京畿三辅地区的忧惧哀嚎;看不见苛政风气骤起后,犹如燎原之势吞噬朝野,那些良善官员的苦苦支撑。
羌地已经来了好几封信,催言乐回去,可刘彻一拦,她是真的寸步难行。
尤其是看到言慧的离去,她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长姐,想起自己远在千里之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过的遗憾。
这种延迟的愧疚涌上心头,言乐只能把儿子先安排走,自己准备过完年再走。
言慧本就不是一个特别坚强的孩子,亲近的傅母当面被丈夫失手打死,本就对她打击很大。闹了一通,终是在和离之后,心力交瘁,大病一场便离去了,只留下个儿子,也是体弱多病,看着跟小狗一样可怜。
而颜容华心痛如绞,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儿,衰老得厉害,一连躺了数月,才勉强下床。
李八子不住的数落她,“下次再这么废物,我可不会起早贪黑的照顾你了。你看看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
当两人看到言慧的儿子,缩在言乐身后,胖了一圈,就站在殿外怯生生的喊着“祖母”,颜八子再也忍不住眼泪,当场差点要给言乐跪下。
“多谢公主...照顾!”
这可吓了言乐一跳,“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就算没有我,身为公主的儿子,他也有该他享受的荣华富贵,我只是略尽尽心。”
颜容华却泣不成声,地位又怎么样?荣华富贵又怎么样?她自己曾经给女儿安排了最安稳的荣华富贵和地位。
可是,荣华富贵实在是太沉了,压得善良柔弱的女儿,拼劲全力都站不起来,直到被压死。
所以,卫子夫一直都明白,荣华富贵和权力地位,不止要担得起来,还要学会分出去,不然,最后只会在自己的头上,变成一座大山,越发沉重的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当上官桀,主动请辞的时候,卫子夫反而不干了,“江充在水衡大肆作为,许守分身乏术,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可少府令上官大人却退避三舍了,这就是你当初跟本宫和陛下提榷酒酤时,言之凿凿的‘愿极深研几,造炬成阳?’”
上官桀汗颜,“皇后仁慈,臣实在年迈体弱,又愚笨不堪,担任少府令这些年,也未能帮陛下和皇后分忧,实在心中有愧,还请皇后准臣请辞!”
说实话,谁能不怕呢?江充是个真的狠辣无底线的人,那样卑鄙无耻的敛财手段,陛下竟然还真的信重他了,长安贵胄豪族哪个不是避之不及?甚至会在害怕之下,选择中立,甚至屈从。
就像上官桀跟儿子商量的那样,这事往深了看,就是江充执刀,李广利执利,一惧一诱,两个俗权,两个俗人,虽然招不到太多的人才,却能招揽到很多的势力。
当这种俗气的势力越来越庞大......
让人鄙夷的同时,也让人生畏!
面对这样的场面,或许有很多人也可以迎难而上,以各种方式拼出一番天地!
这种人可以是东方朔、是司马迁、是许守、是张坐、是椒房殿詹事府、是博望院的学者.......但这个人,绝不会是上官桀。
卫子夫气得拍了桌子,“上官桀,你如果想请辞,就自去找陛下!本来,你也不是我任命和中意的人选,我也决定不了你的去留,更不必在此拿什么年老愚笨来堵我的嘴,借我的善心行胆小怕事之举!”
“皇后,宫室繁多,仪程繁杂,实在远超臣的想象,所谓‘极深研几,造炬成阳’......臣出言轻狂,仗年老资历,妄自尊大,如今愧难做到,实在辜负陛下与皇后深恩!”
上官桀跪伏在地,再不见初当少府令时的容光焕发,颤抖着身体,哭嚎道,“可怜臣确实年迈体弱,如今算账频频出错,不及陛下与皇后问责,已是夙夜难眠,痛心疾首,恨不得向天借寿返老还童,再来为陛下与皇后效犬马之劳。可天不遂人愿,如今风烛残年之躯,羞愧难当,连账目都捋不清楚,实在辜负皇后深恩,还请皇后宽恕!”
这一套套的哭求与自贬,落在卫子夫耳朵里,都是加倍放大的退缩和胆怯。
这是上官桀一个人的犹豫和退出么?不,这是很多人的望而却步和隔岸观火!
他们饱读诗书,出身良家,却连当人、当臣,最基本的气节和勇气都没有了!在政事上,只要不利于己,便摇旗求饶,退出自保,连争一争的尝试都没有!
这就是刘彻看中的人?这就是当臣的忠义么?
卫子夫又气又急,心中越发不平生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