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椒房(1003)
院墙耸立,他们四人没再说话,却不知,风雪之外,还有三人站在东侧一墙之隔处,在滑湿的青石砖上,印出了深深的脚印。
霍光和金日磾一动不敢动,霜雪寒冷的天气,怎么都遮盖不住他俩中间那人,身上散发的冷气!
事情也是好巧不巧,卫伉让公孙敬声来请人的时候,曹宗远处见到了,以为只叫了卫子夫,所以另派人来喊了刘彻。
路过平阳公主的院子,刘彻和他们三个就听了一回墙角.......
这墙角听的.......霍光把后事都想了七八遍,院子内的人才堪堪停止了议论。
风渐渐停了,雪却没有停的意思,刘彻肩头落了浅浅的一层雪,霍光和金日磾却一个也不敢上前去帮忙扫落,只如同雕塑一样僵在原地,恨不得瞬间变成个木头,让刘彻千万不要想起他们两个来。
可是很快,霍光就觉得大事不好,那边声音停了,风声也停了,他们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清晰,他很敏感的感受到,刘彻的气息.......
像是要被气死了......
反倒是金日磾,怎么还如没事人一样平稳?
霍光正思索着,就听刘彻从牙缝间蹦出来一句,“今日风雪大,辛苦你们了。”
“......”霍光还未及答,金日磾就自然无比的接话道,“陛下身体不适,臣跟奉车都尉先替陛下通传平阳侯,仪典压后。”
见刘彻没反驳,径直向前迈了一步,霍光立刻心领神会,紧答了一句,“诺,臣告退。”
说着,俩人头也不回的溜走了,走出好远,霍光才忍不住长出一口气,佩服道,“翁叔,多谢。”
金日磾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面色还是异常平稳,答,“我只是相信冠军侯效忠的陛下而已。”
霍光:“......”这位比他,还要无脑的信任陛下,怪不得是个能杀子的谨慎之臣。
两人前去应付众人,全然不敢再去想刘彻留下是要做什么。
卫子夫见到刘彻走出来,却很敏锐的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同,先让几个孩子退下,才上前行礼,“这么大风雪,陛下怎么一个人?摔着可怎么好?”
“哎!!!”
说着,卫子夫的嘴就像是开了光似的,刘彻真的滑了一跤,端着的满身阴沉气息,随着喘出的大团哈气,瞬间散了大半,唯有闪了腰的痛楚倒是分外清晰的显在脸上。
卫子夫匆忙迎上去,一边扶着他的腰,一边急道,“刘彻,你这是在做什么?让你小心怎么不听!自己多大年纪了不知道吗?!”
微凉的手腕被刘彻猛的攥在手里,他此刻有些看不透卫子夫了,前面还言之凿凿背着他的说他为政昏庸、识人不清,转头又跑过来亲呢的关心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成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女人!
“还能动吗?”卫子夫没有挣开手,还以为他是疼得厉害,反手紧紧搀住他,“叫医官吧,来人!”
“闭嘴!”刘彻咬牙,“卫子夫,你就不能像原来一样顾及一下朕的面子吗?”
卫子夫:“......”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该!
没办法,卫子夫只能扶着他,半弯腰缓了好久,才一点一点互相搀扶着往前滑走去。
“仪典快要开始了,陛下...也是过来缅怀姐姐的?”
刚踩下湿滑的台阶,刘彻就顿住了脚,狠狠的甩开她,又在她们刚刚留下的脚印处死命跺了好几脚脚,吼道,“卫子夫!你老了之后怎么心思这么多!对我真诚一点怎么就这么难办了呢?你非要往我心里捅刀子吗?”
“我怎么你了?”卫子夫觉得莫名其妙。
“你刚才在这里说什么了?是缅怀我姐吗?什么叫也?你给我说说,什么叫也,你哪里有缅怀,你分明是在我姐姐屋前,数落我的不是,你还觉得她对你不够歉疚遗憾,不够牵肠挂肚吗?哪怕她死了,你都要继续让她魂魄不安吗!?”
他听到了?听到多少?!
相比恐惧,委屈更先来临,卫子夫瞬间红了眼眶,颤声问道,“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我对公主......你!你就是这么想我俩的?”
“你到现在不还是不肯喊她一声‘姐姐’吗?!”刘彻反问回去,越发气愤不平,“朕本以为她是惦记着仲卿的孩子,以为她是执念仲卿死后荣光无人可继,以为她是惦记着我!!可她死前一直念叨你!”
“念叨的是你啊!!”刘彻哽咽着,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卫子夫,你刚在说什么?你还在把我们那点事念叨给她听,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我没有良心?”豆大的眼泪顺着面颊,一滴一滴的砸在雪上,卫子夫站在‘长平侯府’的匾额下,台阶上,看着院里的苍老的刘彻跳脚指责,申辩的话,又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