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去看过,他没有开门。
谢临徽说,燕皇的生命快到尽头了,就让他随心所欲吧,强行拘束,也不能让他活久一点。
及笈那天,我以为他不会出来。
筵席设在瑶池殿。
自那日二皇子吼出苍国妖孽,我的出身就摆在了明面上。
并没有人以此为由来讨伐我。除非有切身之痛,不然,他们不会记得。
我请的人不多,本打算只请几个熟人,但这是身份的象征,不能随心所欲。一流权贵、皇亲国戚,都在席上。
我在华翎宫内整理仪容,宗室中一位公认的福气深厚的老王妃替我梳头。
她看起来十分和气,把仪态与温柔刻进了骨子里。她处事大气,品行端正,多年来与老王爷感情深厚,生下二子一女,德高望重,很少出门。
这次是燕皇传召,她才入宫。
“我想见殿下一面,所以才答应陛下。毕竟我这样的老骨头,生病是常有的事。”
“我早年见过殿下的母亲,与她相谈甚欢,后来想起她,总有几分伤怀,如今见了殿下,释怀许多。”
“夫人,你觉得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于我而言,夫妻和睦,子孙出息,大抵是这样。”
或许是因为见我有些迷茫,她笑着替我绾发,说道:
“公主年纪还小,十五而已,将将及笈,不用想太多,先由着喜好,尽情玩乐,等年岁渐增,俗物绊身,再没有少年时的轻快了。”
“嗯。”
她气度雍容和顺,说话时不疾不徐,道出一派天真无忧景象:
“春日风暖的时候放纸鸢,折花制胭脂,在垂柳边看锦鲤,逗逗猫儿。夏日天热,就在冰边躲懒,夜间凉下来,可以赏月、扑萤。秋天正好去京郊看红叶,看稻麦成金海。冬日赏雪画梅花,炉中温酒……”
“像我如今老了,看什么都带了些别的意味。景是好景,初心难复。”
华胜、璎珞、金珠、明玉缀满头。
铜镜时常有人打磨,映照出一副好容貌。
眉如新黛,目若秋水。唇覆丹朱,顾盼生辉。
宫锦流霞,薄如蝉翼,着十二层,可见玉色。
织工灵巧,层层相覆,金缕银绣,凤凰于飞。
宫人在后,替我理好裙尾。
宴时将至,我坐上步辇,向瑶池殿而去。
老王妃亦有步辇,稍稍落后。
要进瑶池殿,需上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
我独行其先,身后跟着随侍的宫人。
裙尾从台阶上摇曳而过,如风拂水。
进殿那刻,方见燕皇。
“公主千岁千千岁!”
除去寥寥几个身份更高的人,其余人等,皆向我跪伏。
“平身。”
我拜在燕皇座下,深深叩首。
老王妃端来醴酒。
本由老王妃做正宾,燕皇想任性一下,亲自做我的正宾,老王妃只好做赞者。
燕皇接过醴酒,郑重道:
“今吾女长成,赐醴。”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我行过拜礼,接过醴酒。
燕皇向我郑重回拜。
这一拜,象征我已成年。
即使古礼需要位尊者这一拜,他作为燕国帝王,本不必履行。
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本来很镇静,见他发已全白,眼睛不由得模糊起来。
我面向天地,跪着将醴酒洒了一些,以示尊意。
再持酒略饮一口,重置案上。
“吾女年幼而厚德,端庄明.慧,有日月之辉,赐字明昭。”
“望汝一生,平安喜乐,长命无忧。”
“谢父皇。”
我再拜一回。
偶尔亦怨他,叫我步步艰难。唯恐行差踏错,丢了这条来之不易的小命。
却怀着更深厚的感激、依赖。
他纵容我太多回,如有来世,愿偿此恩。
“今禅位于大皇子江豫,封十一女江临仙为昭华长公主,赐封地江都,食万户。”
“太上皇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万岁!”
“长公主千岁千千岁!”
在场者,只有我与燕皇、大哥站着。
大哥呆呆的。
他可能没想到这么快就从太子升级成了新帝。
燕皇说完,叫众宾客平身。他起驾回宫,脸色已有些不好。
平日里,他都昏睡着,今天怕是累狠了。
我正要跟上,他摆摆手。
“昭华留下,朕回去睡一觉就好。”
大皇兄有些无所适从。
好在他知道装相,面无表情,好大一幢。
眼睛被肉挤得细长,不笑的时候有些阴鸷。
宾客都不敢看他。
“孤先回宫,昭华妹妹好生招待诸位夫人。”
他干脆就撂挑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