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79)
那结扣乃如意平安结。
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他希望阿娘能看到, 能放心。他很平安,可以保护自己。
只是孩子再早慧,到底年幼,并不知道周身有暗子往来,只晓得距离这般远,阿娘终究是看不到的。深夜之中,他缩在被衾里,捂着唇口无声哭泣。
又两日过去,他实在思念阿娘。
这日待过了穆安街路口,他趁着侍女不备只拼命往西跑去。原本他出来时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瞧着侍女惫懒,临时起意,心想是不是跑得快些,身边的侍者追不上,他能就侥幸一口气跑回阿娘身边。
然跑出不过数里,他便被暗子拖住,快马带了回去。
“跑什么,你娘就是不要你了。”李禹见被暗卫强行带回的孩子,怒从心起。
他其实等得也急躁,他未曾料到裴朝露竟能这般沉得住气,半步不离开苦峪城,让他根本无从下手。
他也想过直接入城将人捆走,然一来听闻裴朝清已经回城。二来那夜带走涵儿时,他亦发现城中到处都是兵甲侍卫,他所带暗卫半数折在阳关道上,还有半数隐在暗中,人手明显不敌城中人。而其他的兵甲都护着车驾一路过来,还不曾到达敦煌。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天过去,他想起一桩尤为可怕的事。他再不能生养孩子一事,虽已经将那三个大夫灭了口,但始作俑者还在。
想到这一重,他头一回对她动了杀心。
人,是一定不能留了。
而放在明面诱敌的车驾,自李慕被刺后,这近十日间,亦两次遭遇刺杀。汤思瀚已然感到危机,对他李氏皇室接二连三的动手。
故而,他务必要抢占时间同阴氏结亲,即便结不成阴氏,太原王氏、荥阳林氏、陇西季氏……这些尚且握着兵甲的世家,他亦可退而求其次纳了他们家族的女子,择一巩固的许与太子妃之位,如此同汤思瀚对抗,夺下长安,重新做他万人之上的太子。
但是若让他们知晓自己再无生育之可能,便也无人会送女儿前来,他光凭着西南蜀地的五万兵甲,永远只能呆在那一隅之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耐心被磨的所剩无几,眼下见了咬唇掩哭的孩子,只觉更加不耐和烦躁,突然便揪起他衣襟欲要泄恨砸人。
幸得唐亭带人拼命劝住,他方红着眼将孩子放下,压下怒意把涵儿揽入怀中,同他好言哄慰。
片刻,又轻轻擦了他泪水,笑道,“涵儿乖,这些日子且不出去了,在屋内练字读书。”
“爹爹保证,不日你就能见到你阿娘了。”他揉着孩子脑袋,话语逐渐轻柔。
涵儿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片刻后,终于颤颤攒出一点笑,仰头冲李禹行了个礼,顺从地跟着侍女入了自己寝房。
“殿下,原也不用太急,左右如今齐王伤重。我们占着上风。且阴素庭已经答应结亲。”说话的是前日里过来的郑太傅,“只是那只老狐狸不曾明言,用哪个女儿来结亲。长女自然最好,次女原也不差。”
郑太傅顿了顿,“我们已查清,阴氏除了守边的三万兵甲,当还有私下囤累着两万人手。长女已握了这明面的三万人,按着阴素庭的性子,不会将希望全押一人身上,很有可能会将这两万留给小女儿。”
“自然最好的局面,是殿下全纳了。但若只得其一,亦算不错。”
郑太傅不知太子身体,这般言说劝慰自是没什么错漏。
但李禹如今心思不在此处,只愈发不安,遂也未接这话,只道,“世家与我皇室联姻,自是各取所需。但我皇室,非孤一人。本来那人已出家避世,如今俨然还俗!”
“殿下可是担心齐王亦与各地世家结亲,以聚兵甲?”
“难道没有可能吗?”李禹眉眼冷下几分,“李慕显然有自己的人手,若他亦走了结亲这条路,聚了四方兵甲。如此收复长安,自是比孤更有胜算。”
“何况……”李禹扫了眼郑太傅,后头的话没再多言。
郑太傅却心领神会,太子后头咽下的话语,是关于裴氏的。
按着李慕同裴氏的私交,若是他掌了大权,定会为裴氏翻案。如此,莫说长安皇城没有太子一席之地,这天地间都未能容下他。
郑太傅缓了缓,重新振作精神,“殿下多虑了,齐王断不会有结亲的念头。”
“他……”郑太傅看着李禹脸色,话语更慢些,以防随时炸开的怒火,“齐王殿下满心皆是太子妃,当年贵妃娘娘设计假求他,要他……他不也只择了出家吗?”
“留着一条命,多来是不舍太子妃,想多看她一眼。”
郑太傅见李禹不但没有恼怒,反而舒展了几分神色,遂继续道,“如此执念,加之眼下太子妃便在他身侧,他又如何会动与他人结亲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