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54)
马车下山进古城,入寺庙,原是极寻常的一天。
李慕踏入白马寺时,许是心中想着午后要送裴朝露离开,便总是心不在焉,连番失了几回神后,整个人便有些心神不宁。只谴了封珩和空明提前回去,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他揉着额角听了几个首领关于边关军事的汇报,以及西南蜀地天子的动作,又翻了两本钱财、米粮的统计账册,静下心来等最后一批入敦煌的属臣。
她来敦煌半年有余,大悲寺偏僻清净,除了他在她面前晃悠,累她伤了心神,原也没有什么万一。
李慕捻着手中佛珠,心慢慢平静下来。
“殿下,凌云寺、普光寺、胜果寺三寺住持首领求见。”一僧人匆匆来禀。
李慕眉宇皱提,“让他们近来。”说话间他自己已经站起身,似是准备随时离开。
从来无他宣召,他们绝不会私下求见。
定是哪里出事了。
“殿下,昨夜半夜中住于吾寺的长安权贵连夜离开,但细软尤在,目前去向不知。”凌云寺的主持最先开口。
“吾寺亦是。”
“吾寺亦是。”
普光寺、胜果寺住持接连回话。
李慕凝神不语,须臾回身案前,抽出一本记载入住各寺人员的名单名册。
怀阳王府,定安侯府,昌阳侯府,承恩伯府,清河县主府,……
李慕合眼回想,豁然起身。
“你们三寺并着白马寺,各抽一百僧武卒,随本王前往大悲寺。半山候命,无本王令,不许容一人下山。”李慕言语间,已经疾步出寺门,纵马疾奔而去。
名册所载之府邸,皆有子嗣儿郎在司徒府的七万兵甲中任职,如今都做了潼关外的白骨孤魂。
是她的身份暴露,三寺失踪的人是去泄愤的。
*
李慕踏入大悲寺时,如他所料,昔年长安旧识皆在此间。
六七十人将裴朝露厢房内外围的水泄不通,然诸人见他入内,还是识趣地分出一条道来。
“殿下,贵人无事,他们还算讲理,不过是想寻裴二公子下落,不曾为难贵人。”正挡在裴朝露身前的封珩见了他,疾步上前,“卑职在此亮了您的令牌。左右他们行动暴躁些,毁了些物什,不曾伤到贵人……”
说着,封珩让过身。
裴朝露便出现在眼前。
李慕抬眸看她。她确实不曾受伤,衣衫鬓发都是规整的。
诚如封珩所言,来人只毁坏了一些器物,当是想寻找裴朝露与其兄长联系的蛛丝马迹。地上璎珞针线散得到处都是,连她的床铺包袱都被翻开扯乱。而她的足畔,散落着数片白瓷,一些灰□□末覆在她绣鞋上。
廊下清风拂来,又扬起一些,占在她裙摆上,再扬起一些,消散在虚空中。
她对上李慕眸光,突然笑了下,然后缓缓蹲下身,拣着地上碎片,将里头残留的粉末倒在掌心。
李慕顿在原地,也不知怎么的,有一个瞬间里,气息翻涌,几欲站不住。
他不知地上是何物,只是他实在受不住裴朝露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齐王殿下,久违了。”开口者是定安侯府的老侯爷,同李慕恭谨行了个礼,“此番是老臣聚众而来,领头的是微臣,若是得罪之处,殿下大可冲着臣来。”
“但还望殿下。。体谅,便是臣定安侯府,二子一孙战死沙场,白发人送黑发人,全拜裴氏通敌所致。今朝裴家嫡女为外嫁女,吾等不为难一介女流。但并不代表就会放过那逃亡的裴家二郎。”
“滚!”李慕终于迈开步子,往裴朝露身边走去,抚着她背脊,将她五指拢在掌心。
“齐王殿下,裴氏女乃太子妃,不是你的齐王妃……”人群中有人见不得裴氏女如此境地,还得人所护,开口嘲讽。
“再不走,就不必走了。”李慕冷冷开口。
“我们走!”
诸人愤愤散开,下山离去。
裴朝露却猛地站起身来,已捡入手的瓷片碎末重新洒落在地,她甩开李慕的桎梏,朝着外头疾奔而去。
山门外,走在最后的阴萧若被她拽停脚步,拦在身前。
“是你,带他们上来的。”她开口,还是低沉清浅的语调,似是问着一个及寻常的问题。
却也不是疑问,只当再确定一次。
“不错!”年轻的姑娘桀骜又轻狂,“诸人不敢上山,惧怕齐王殿下威视,偏我不怕,我带府兵护他们周全,我阴氏一族便是见不得这等藏污纳垢之……”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瞳孔却骤然一缩,尤觉小腹一阵寒凉,只张着唇口再吐不出一个字。
面前病弱又消瘦的女子,袖中一把匕首直入她骨肉。转眼抽出,是脖颈封喉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