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43)
她想得明白,与其偷偷摸摸地离开,又有涵儿牵绊着,不如大方同他说了,也好彻底阻了他开口。
何况,她需要一个身份在沙镇住下去,便需要户籍这名正言顺的人口凭证。她记得李慕说过一次,便在前段时间提了出来。
如此世道里,她承认自己无法完全的自立自强,但要李慕做的这点事,她想也不算什么。权当是仗着当年父母对他的栽培之恩携恩索报的一点利息。
她这样想,便也这般同他说了。
那是半月前的夜晚,他立在樱桃树下,惨白月光渡了一身。
“办户籍和寻屋子都需要时间,你如今身体也不好,且养好身子再说不迟。眼下夏日暑天,且入秋日头凉爽些,再论此事,可好?”顿了许久,见她无话,他又道,“今岁樱桃能结果,等樱桃熟了再走,成吗?”
已是月上中天,白月光撒在红樱桃上,裴朝露仰头望着,点了点头。
从秋日提前到樱桃成熟,她明白这是他的让步。
她亦怕他为了李禹强行留她,便也退了步。
她将目光从樱桃树上收回,落在他沉默的面容,“涵儿还需劳你费心教导,你也说了我身体不好,以往我便不曾用心带过他。索性以后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我来看看他便好。”
得了她每月都会来的话,李慕应了。
“怎么不说话?” 裴朝露见他不回自己,遂又问了遍,“半月了,你不会半点讯息没有吧?”
“户籍办下了。”李慕到底出了声,从袖中抽出送过去。
裴朝露双眸有一瞬的灿亮,匆忙下了榻,过来接上。她久坐,又急了些,脚下踉跄险些跌倒。
“慢些!”李慕一把将她扶住,只习惯性地垂眸,蹙眉道,“又赤足,夏日地也是寒的。”
有些话,有些事,是不能听不能碰的。
如同无法愈合的伤口,无论时间流逝多久,碰上总是隐隐作痛。
“快晌午了,老身且先回去了。”虞婆婆打破突然的静默,也不看他们,只理好针线下榻出了门。
裴朝露低头拂开他,往后推开一步,只将目光凝在户籍上,面上终于有了两分久违的笑意,待看过姓名,不由好奇道,“如何给我冠“季”姓?”
“眼下裴姓敏感,你又不喜苏姓,便随意择了个。”
裴朝露闻言不置可否,只笑道,“宅子不拘什么,左右我一人住着。。”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舒心的笑意,李慕看着原该欢喜,眼下却觉心头抑郁,只冷声道,“你便这般放心把涵儿留在寺中?”
话出口,他方发现,他恼怒的也不是涵儿之事,是心口莫名的空洞。
她,竟如此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
裴朝露没什么情绪起伏,只收好户籍温声道,“涵儿是你皇兄的孩子,你嫡亲的侄子,我很放心。”
李慕无从反驳,只静静望着她。
半晌,越过她,目光定在窗外两棵茂盛的樱桃树。
“过两日,樱桃便可以摘了。”他喃喃开口。
“戒尘,原来你在此处!”窗外,阴庄华负手而来,堪堪打断裴朝露的话,朗声笑道,“我闻今岁寺中樱桃不错,一路而来看着鲜嫩剔透,看来是口福了。”
她眸光落在裴朝露处,同她礼貌见礼,遂又望过李慕,挑眉道,“戒尘,去岁除夕宴你许了我这满树樱桃,果然守信。劳你辛苦培育,我记在心里了!”
第21章 樱桃 不许将樱桃分给别人。
李慕确实承诺了阴庄华,待樱桃结果尽数归她。
那是去岁阴氏祖宅中,除夕宴上的事。
最开始,是因为阴庄华的暗子探得了裴朝露死讯,他欠她人情以此作酬。彼时他想伊人已逝,万物归虚皆无意义,给她亦无妨。
他只是不想有牵绊。
后来,伊人归来。阴庄华相邀,言若赴宴便抵了那头盘樱桃。他觉得甚好,纵使他一贯不喜宴会,但能换下樱桃,再划算不过。
再后来,她病重在身,他于宴上拂袖离去,落了阴庄华面子,便按其所言由头盘樱桃换成了全部樱桃,得以脱身。
虽说这樱桃本就是为昔年爱人做栽,然生死面前,她自胜过这果子。
却不想,几经回转,在此时此地,阴庄华当着裴朝露的面要他践行诺言。
这一刻,李慕莫名地心虚。
同元宵夜他触摸那段彩绸时一般无二,他根本不敢看裴朝露。
彩绸是爱情的象征,樱桃是年少的信物。
一窗之隔,阴庄华看出他眼底转瞬即逝的飘忽和犹豫,只当他是不舍樱桃,心中一闪而过的想法便是他要供给那亡故的太子妃,遂而面上不由多了两分舒心的笑意。
只是话出口,话头还是转了个弯,笑道,“妾身不是贪心之人。果子何时能摘?妾身尝个鲜便罢。其余的尽数还是由您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