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217)
“但是,我舍不得。”
“我们,都退一步。”
她伸出双手,捧起他面庞,“你好好做这大郢的君主,护我行之一路,平安顺遂。”
“我去看这山河万里,锦绣繁华。若有缘,重逢时,我讲给你听。若今生缘分至此终,来生我再慢慢讲。”
光影偏转,倦鸟归林,游鱼入渊。
李慕抱着她不肯松开,终究又一点点放开。
他低眉又低语,为左右言,“去御史台追回旨意。”
兴德三十二年秋,重病缠身的齐王妃病发于宣政殿,一夕乃崩。
七日后,发丧下葬。
翌日,齐王登基为帝。
世人唏嘘,裴氏女到底无福,无论是做了多年太子妃,还是临到头来,都未能坐上那凤座。
九重高台外,臣民齐贺,裴朝露布服荆钗隐在人群中,随众生跪首,恭贺“吾皇万岁。”
九重高台上,李慕睥睨天下,于万千人中还是一眼便能识出她的轮廓。
却也只得由她跪,由她贺,由她转身离去。
隔着十二赤珠冕旒,他目送她离开。
从此,他有无边江山,亦有无边寂寞。
第82章 正文完 天下姓裴。
新帝继位, 改年号建武,追封发妻裴氏为昭懿仁皇后,守丧二十又七个月。
前者, 诸臣皆无话。裴氏女何人,朝中无人不知。便是一贯对裴氏颇有微词的西北道高门亦无多话。
斯人已逝,死后的哀荣都是虚的。唯有生者可把握切实利益。
故而,对于后者守丧二十又七个月, 西北道诸门便头一个跳出来,表示此举不妥。
帝已近而立, 膝下无子, 该趁早广纳后宫, 传承子嗣。
这话赞成的臣子不少,只是见新帝坚持,遂提出以日代月, 故守丧二十七日。
实乃若是二十七个月,当两年之多,旁的不说,就说两年不上朝,对于眼下的时局,有害无益。
却不料, 座上天子开了口,“以日待月,自然不错,乃拣了时辰这处做的便宜。然眼下非常时期,西北边境处龟兹尚不规矩。近月不上朝,不理政,总是不妥。皇后若在, 定也会劝朕勤政加勉。遂此举不可,朝政当如常运转。”
满殿臣子才要拱手赞叹“陛下英明”,却闻御座上话语再度落下。
“为皇后守丧,既不好择时辰维度,便择他处。朕与后结发于年少,德心一体,这二十又七月便由朕独守,不费他人他事,朝中一切如常。”
这厢诸臣遂反应过来,这是变着法不肯纳新人。西北道诸家主自是欲要提出异议,然如今的首领陇西季家却默声摇头。
当日他们行刺裴氏未成,人手尽被灭,显然御座上的人是知晓一切的。如今没有撕破脸面,乃是君臣相掣,维持着无形平衡。
且裴氏虽未死在他们手中,却到底在遇刺当日病故,算是达到了他们的目的。若是这厢再连番激进,难免君座上的人被刺激反弹。
左右裴氏女已亡,各族中有的是年轻鲜活的姑娘,不过两年,皆是等得起的。
两年时光打马过,说长不长,要说短却也不算短,足够做很多事。
然李慕做得却皆是荒唐又混账的事。
初时,他为先皇后守丧,传高僧入昔日王府超度,朝臣并未多言。只是因他自身亦通佛法,遂同僧人一道诵经。
第一轮七七四十九日。
第二轮九九八十一日。
再一轮,千秋万世一百零一日。
三轮毕,已是大半年过去,李慕大部分时间都在齐王府里,鲜少回皇宫。
文武百官皆以为这厢结束会回来太极宫中,却不想李慕传了旨意,道先前不过守丧第一环,然第二环需闭关斋戒,方显诚心。
只将朝中政务一分为三,分予大司徒裴朝清,丞相杜如晦,太尉季兰苍。
政务三分,未容臣子多言,他便合了齐王府大门。
随三百高僧盘坐于樱桃树下,诵经文,敲木鱼,结阵法,欲要将隔世的故人唤回来。
时人从府外过,只听得木鱼声声,梵音阵阵。
初时,三五路人私下悄言,是艳羡感伤之意。
先皇后得君如此厚爱,当不枉此生。
只是可怜,帝王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两茫皆不见。
然而,从建武二年秋开始,随着阳关处龟兹再度犯境,西北边地接二连三传来战报,然天子却仍在闭关不问政事。
民间虽不知其里,朝臣却因朝上是战还是和吵得不可开交,又因天子久不出府,皆又微言。
十二月里,大司徒裴朝清一脚踢开了齐王府大门,交司徒印章,奉官帽,只言辞官隐退。
“不是主战的吗?你走了,谁挂帅?”李慕从樱桃树下起身,袍服玉革未佩,空荡阔拓,人影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