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秘谱(74)
这番话下来,直听得方吟既哭笑不得,又有点心疼,“明日无事,我便过来寻你们,到时可以多待些时辰。”
承文这才满意,埋下头继续吃饭。
“所以司谏大人与大学士,还有余安先生的师父,是同一人喽?”方吟问道。
“对,没错。”承文点点头。
这真的是机缘巧合了,说出来怕是都无人相信。
吃完饭,又帮着承文收拾完,方吟便准备告辞了。
“方姑娘,你再多留一会儿吧?”承文央求道。
方吟无奈地笑了笑,“我出来前与薛小姐说了一会儿便回,若是耽搁得久了怕她担心。这样吧,我明日一早就来,可好?”
承文拉着她的袖子,依依不舍地点了头。
方吟看了看依旧垂着眼皮,默默坐在一旁的沈屹,觉得有些放心不下。她走过去蹲下身,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
沈屹微微抬了抬眼,她才柔声道:“先生,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明日一早就过来找你。”
他轻轻点了点头,转瞬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承文将方吟送到门外,看着她的身影在转角消失,才回身关了大门。
第36章
方吟走后,沈屹独坐在竹林里,直到夜半。
冰轮从竹叶之间升起,光盈幽意,月影如水般粼粼。
风穿竹叶的沙沙声里,他想起那个在岳畔琴斋,同样被这种声音充斥的午后。
“我想做一张百纳琴。集合新老杉木之长,补足整木的音质之短。拼出一张高中低音和三种音色都最好、最美的百纳。”
“先生有这样好的想法,怎的还未动手呢?”
“我怕自己能力不足,白白浪费了这些好木头。”
“先生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木皆有灵?”她笑盈盈道,“我记得从前爹爹也曾说,木头的生命,并不是在砍下来那一刻就会终止。一个极妙的用途,就能赋予它第二次、第三次生命。”
“树木在土地上长了几百年,吹过的风,见过的日出日落,都比我们多得多。它可能先被砍下做成房梁、门板,过些年或又被拆下来做了柜子、桌子或是被用来斫一张琴。若是能说话,它们定有好多好多故事要讲吧。”
“我觉得,先生收着的那些阴沉木,若是经你的手雕琢过、修整过,制成一张琴,不管音色如何,它们终于可以发出声音,可以对人讲话,一定很高兴很高兴吧。比起被搁在那里默默无言,这才算不是浪费了呢。”
天边微微泛起亮光之时,沈屹就悄悄带着沉金出了门。
清晨的山中,浓雾正缓缓升起,盖过树顶,带着湿润的气息。
沈屹在林子尽头的山崖边坐下,将琴取出放在膝上。
闭目,吐息,抬手。
曲调清泠而出,他就这样一首一首地弹着,直到将自己所会的曲子都弹过一遍。
日头高升,暖风吹开薄云,露出湛蓝的天空。
方吟顺着石阶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见到有一条似乎是人踩出来的林间小路,从台阶的侧面延伸出去。
她沿小路穿过林子,踏着斑驳的阳光,又继续走了近一刻钟。
只见,男子一身干净的白衫,独自坐于树林尽头、断崖边的空地上,面前搁着一床琴。
方吟走过去,停也未停,直直向崖边而去。
沈屹正出神,忽觉有人从自己身边过去,赶忙抬眼看去。
见此情景,他大惊,刚欲出声唤住她,才看见方吟手里的布袋。
方吟在崖边停下脚步,将布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统统撒在地上,几乎铺遍了崖边的空地,竟是满满一兜脱了壳的杂粮谷粒。
她转过身看着他,温柔地笑道:“先生,我能弹一遍《麟凤引》么?”
在她身后的远山之中,树林梢头薄雾升腾,如仙如幻。
沈屹虽不明所以,还是起身让到了一旁。
方吟将琴稳稳搁在膝上,先是五弦九徽,后是七弦七徽,轻轻注下,缓缓吟揉,旋律也渐渐地流畅起来。
虽是《麟凤引》的调子,但又不全是原本的调子。些微的改动,去掉了那些铿锵之音,让整支曲子变得柔和温润了许多。
天上飞着寻食的雀鸟饿了一冬,如今被食物吸引都慢慢开始落下来,争相啄食着地上的稻谷豆米,三只,五只,十只,二十只……慢慢地数也数不清了。
期盼了十余年的“百鸟来朝,万兽空谷”,一朝成空的那刻,如利刃般曾在他心里割出深深的伤口,觉得永远不会愈合。
可是眼前之景,明明就是比那些更美的盛况。
比自己这些年来无数次梦里所见、脑海中想象出的都要更加震撼人心。
此刻,她就坐在漫天飞舞盘旋的鸟雀之中,粉颈低垂,素手拨着琴弦,琴声优美动听。偶尔抬眼,清澈的眼眸单单映出他的影子,璀璨晶亮,明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