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秘谱(45)
“咸池,谢公主赐名。”
“日后莫要再做杀人的活计,去个没人认得的地方,好好过日子。”扔下这句,琉悦便起身回了寝殿。
有人进来将咸池带了出去。
太后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向方吟招招手,缓步进了寝殿,“大概几个月前,哀家曾去过公主府,傍晚听到有人在弹《捣衣》。抚琴之人,便是你吧?”
方吟忙跟上去,垂首应了。
“弹得很好,心里可是有牵挂的人了?”
她被这句话问得突然慌了一瞬,没忍住抬头瞧了眼太后。
太后瞥见她紧张的神情,失笑出声道,“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哀家虽然如今人老珠黄,但也是从你们那个年纪过来的啊。”
沈屹收好肃音,交给宫人们之后,也被请了进来。
琉悦坐在床边,头靠在雕了凤衔牡丹的床架上,安静地垂着眸。
太后去她身边坐了,覆着她的手拍了拍,抬头看着方吟和沈屹,问道:“你们可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
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太后从下午一直讲到了天黑。
虽然方吟与琉悦曾在苏姑姑那里了解过一些,但今日完完整整地听来,却还是被深深地牵动了情绪。
隔日,沈屹和方吟又来到慈安宫,这次却是与太后告别。
候了不多时,慈安宫的女官就来请他们进去。
大殿里,太后端坐在五色宝石珠帘后的座上,两人按着规矩行了礼。
方吟将放有《玄舞》曲谱的象牙盒呈了上去。
“这是琉悦公主的东西,理当物归原主。”她垂首道。
太后接过盒子,轻轻掀开看了一眼,点点头道:“哀家会替你还给悦儿的。”她将盒子交给身边的人,又道:“还有,悦儿跟哀家说,要把那床玉珠霖作为礼物送给方琴师,希望你能收下。”
方吟忙道了谢。
“太后娘娘,当年之事,您后悔过吗?”她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太后招招手,一旁侍立的宫女过来将五色珠帘用银钩勾起。
“我想,我不后悔,只是有些伤心罢了。”她从座上走下来,不再自称哀家。
方吟抬头,见她走到自己身边,展颜明媚一笑。
那瞬间,方吟呼吸一窒,好像突然明白了吴国的皇帝为何当年不远千里,一意求娶。
在大片盛开的虞美人中间,少女明媚的笑容如花般猛然绽开,足以让所有的娇艳都黯然失色。那是一个人最美好的时候,也是一切能够拥有最美好的样子。
“二位可愿听我用鹤舞晴空抚一曲?”
“太后娘娘请便。”
宫女们搬来琴桌琴凳,将琴摆好。
太后伸出手便有宫女立刻上前,为她除了镶金珐琅的护甲和手上的白玉扳指。
她端坐于琴前,双手轻轻抬起,搭在琴上,指尖微动,琴声便轻盈地响起。
始则感秋风而捣衣,继则伤鱼雁之杳然,终则飞梦魂于塞北。这曲《秋苑捣衣》,原是伤闺怨、恨离别之意。虽然太后的指法已然生疏,曲子中间磕磕绊绊也有几次出错,但她还是将这曲《捣衣》弹出了不一样的韵味。
“就在半月前,我还怨念不已。怪他的不知争取,怨自己的轻易放弃,也恨命运的无情,怎的就让我们误会了这么多年。不过后来我才想明白了,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当时太年轻不懂事,彼此都不将心意明明地道出,光靠猜又能猜得多少呢?”
弹完最后一个轻灵的泛音,余韵袅袅中,她目光平静地落在面前修整一新的琴上,金徽玉轸,深棕色漆面温润光亮,细碎的云母颗粒闪烁其间。
“如今想来,命运对我也不是那般无情,现在儿女双全,衣食无忧,身份尊贵,也算是人人慕羡。只要不再执着于曾经的遗憾,便是极圆满了吧。”
她从琴桌前起身,对沈屹笑道:“先生是不是余安先生,已经不重要了。你替哀家将这床鹤舞晴空修好了,便证明先生是就最好的斫琴师,哀家要谢谢你。”
沈屹忙颔首道:“太后不必客气。”
太后重新戴上护甲,郑重道:“拜托二位回到裕都后,替哀家将琴归还于他,也算是哀家给和他的过往一个交代了。”
说完,她转身回到座上,宫女们忙上前解开银钩,放下五色帘隔开了视线。
方吟小心地将琴装入锦缎琴囊,与沈屹一同躬身道: “请太后放心。”
二人离开时,仿佛听到帘子后面一声叹息,微不可闻。
清晨的码头,水面泛起薄薄的雾。
方吟抱着玉珠霖站在船上,望着东吴这片土地感慨万千。
原本以为很快就会离开,却不想在这里逗留了大半年的时间。在这儿的日子里发生了许多事,今日要离开了,心里还是生出了几分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