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秘谱(32)
方吟瞧着他的坚定神色,也不便再多问,只得颔首应下。
“她还年轻,不懂这世间极苦之事。”他突然抬起了头,目光越过方吟的肩头,看着她身后道,“一个生来就是金枝玉叶,被众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公主,也许这辈子都不用懂,我又何苦要点醒她呢?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去,毫无一丝留恋。
方吟转头,看见几步之外,琉悦站在那里,泪流满面。
“公主殿下,你没事吧?”她快步跑过去,扶住了几乎要晕倒的琉悦。
琉悦无力地倚着她,眼神空洞而绝望,嘴里喃喃道:“他竟是,这样想的吗?”
方吟用丝帕帮她擦去眼泪,一下下轻轻拍她的背。
“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吗?”琉悦的泪水擦干了又再次盈满眼眶。
“那位乐师曾经有过很痛苦的经历,对吗?”方吟问道。
原本无力靠着她的琉悦听了这话却直起身,迷茫地开口:“我不知道…”
方吟愣了愣,只能继续拍着她安慰着。
“公主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啊。”
燕然和泠然找了过来,见状赶紧过去,一左一右将琉悦搀起。
她们绕到庆华殿前,沈屹正等在那里,几人便一同回了公主府。
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的献舞,却因着那人的态度,结束得这样虚无。莫要说琉悦,就连方吟也有些郁郁,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每日就只是抚琴。
沈屹独自在工坊修鹤舞晴空,也是沉浸其中。
面板斫好后,剩下的步骤便是最需要小心的清理腐木,一不留神可能就会伤及灰胎,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每日自天不亮就待在工坊里,直到深夜,也不许旁人打扰,修得废寝忘食。
就这么流水一般过去了好几日。
东吴国皇宫的西北角,有座废弃多年的殿阁。
这里平日并无人来往,庭院中早已杂草丛生。草丛之高,人若走入其中都可隐而不见。
忽然一阵风吹来,将满庭的草吹得东摇西晃。
草丛中,一个独坐的背影,随着剧烈摇摆的草茎显现了出来。
身穿暮紫色宫装的少女从废殿门口进来,慢慢地走近他。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男子听到脚步回头,见到来人慌张起身,惊吓之余脱口而出。而后才又回过神来似的,恭敬跪地行礼道:“陈琅见过公主殿下。”
“若有心,便是离了这皇宫,到碧落黄泉,也是找得到的。”琉悦淡淡道。
她走到草丛之中,在刚刚他坐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陈琅起身,站在那里看着她。
“一年的费心费力,”她望向一处摇曳的叶尖道,“你却用一句一厢情愿,轻飘飘地就将它们变得一文不值。我把自己关在房里想了好几日,才终于想通了。”
“对不起,我不曾问过你的意思,便将一切强加于你。”她垂眸道。
过了许久,又抬起头来,涩涩笑着:“只是,你又何曾了解过我呢?既不了解,便说我不晓世间疾苦,又何曾给过我解释的机会…”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更何况,你也从来不愿意将你的故事,说给我听…”
他眼里仿若有山崩地裂,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琉悦有些失望,叹了口气起身便往外走,道:“我该回去了。”
陈琅瞧着她一步步走远,终究在最后一刻开口叫住了她,道:“公主殿下,若是我愿意说,那《玄舞》真正的故事,您愿意听吗?
那日,二人在废殿的庭院里坐了很久。
日影西斜,琉悦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宫门口,直到她木木地被燕然扶上马车,还一直在回想着方才陈琅的故事。
原来,《玄舞》竟是一支用来配剑舞的曲子。
怪不得见它排演成了靡靡的宫廷乐舞,陈琅会是那般委屈与愤怒交杂的反应。
“我从小便仰慕那些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陈琅说起这些的时候,眸子是如同燃起火焰般璀璨,“我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能在马上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就算我爹是文官,我娘也想让我考取功名;就算是因练武不慎伤了左手筋脉,我也从未想过放弃。”
“世事无常,七年前修玉牒,爹作为宗正寺丞,因醉酒失手写错了玉牒,落下了罪,被革职下狱。他一个文官,性子懦弱,平日里是滴酒不沾,不知为何竟会在誊抄玉牒之日饮酒,甚至还喝醉了。”他无奈一笑,似乎觉得说出来都离谱。
“我爹自觉冤屈却求告无门,最终狱中选择了自尽以示清白。却不想大理寺并无再次彻查之意,反而给他凿实了藐视皇权的罪名,连累了全家。娘亲和妹妹被充入奴籍,后来一个生了重病不得医治,另一个不堪受辱而自尽,短短半年就相继去了。而我,则阴差阳错进了临安城一家乐坊,成为了地位最低下的伶人。后来有幸受到坊主赏识,才入得宫中当了乐师。”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只不过顶着罪臣之子的身份,从此便再没了入仕的可能,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日日在这宫中蹉跎岁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