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秘谱(104)
这地方虽是偏僻,倒胜在安静,布置也不俗。
院子里有个小小的假山,一小股泉水从假山上流下来,水声潺潺,颇有几分意趣。
沈屹走过前院,直到来到宫室门口都不见有人,心里正惊奇。
忽闻屋内传来低低的呜咽,他便赶紧推门进去瞧。
方吟蜷缩着坐在床脚的厚毯之上,将头埋在双臂之间,肩膀微微耸动着。听到脚步声才猛地抬起头来,巴掌大的脸上泪光盈盈,睫毛上也还沾着细小的泪珠。
阳光自沈屹走进来的门照到屋里来,将他的身影映得有几分不真切。
“我是在做梦吗?”她盯着看他了很久,才喃喃道。
“吟吟,”沈屹赶紧将琴弦放在桌边,冲过去扶她,“你怎么坐在地上呢?”
手臂上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她才回过神:“先生为何在此?”
她眼里早先蓄起的一颗泪珠,突然沿着外眼角滑落,沈屹鬼使神差地一下子伸出手去,捧住了她的脸。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暧昧,方吟也一时愣在那里。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迅速收了手起身道:“我奉了太子殿下之命来换琴弦。”
方吟也跟着起身,扭过头擦了擦眼泪,带着些鼻音道:“先生稍等,我去取沉金来。”
屋内的两人都沉默着,只有拆弦、上弦的声音。
一根根琴弦由粗到细,缠绕在雁足之上。
沈屹的右手还是无法用力,就用左手握了厚实的布巾将琴弦拉紧缠好,使蝇头也整齐漂亮地排列于岳山。
卸下来的断弦放在一边,方吟默默地把它卷起来收好。
“如果,”沈屹突然开口轻声道,“你在这里过得不好,我可以去求师父安排,带你离开。”
他将换好弦的沉金平放在琴桌上,开始慢慢地拨弦调音。
方吟站在旁边看着他。
这几日的经历,让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从被胭脂绑走开始,就好像坠入了一个迅速翻腾着的漩涡,只能跟着凶猛的水流飘荡。一时突然要被迫嫁人,下一秒突然又解脱出来。
昨日进了宫之后,李况便叫她去抚琴,从中午到入夜,今早起来又是半日,饶是手指早生了茧子,又涂过香膏,也磨得有些发疼。
而这一刻,在沈屹专注的目光里,饱经波折的心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安稳。
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离开,单是想象都觉得无比美好。
只是如果昨夜她走得再快些,不曾听到李况对丁德均说,登基之日便要让三皇子死无葬身之地的话…
方吟想起辛公曾经说过,李况是个心胸狭窄、容不得人的性子,一旦掌权定会将所有威胁到他的人斩草除根。
且不说爹爹当年的案子还未找到罪魁祸首,单单三皇子曾帮她将知府周柏镛绳之以法,她也没办法就此离开,什么都不做。
方吟轻轻摇了摇头,“我还不能走。太子殿下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要防着我的意思,且常常叫我整日去弹琴。日后万一我听到什么的话,及时告诉你们,也可以早做准备。”
沈屹走过来,伸出双臂将她环住,柔声道:“好,那我就想办法入宫来陪你。”
她听完一把推开他,急道:“你说的什么胡话呀?寻常男子是不得入宫的,除非…除非变成…”话未说完,脸便腾地红了。
说话前没有多想,此刻一下子反应过来,沈屹的脸也登时红得厉害,连忙转过身去。
“我还会再来的。”
他慌乱地丢下这句话,便逃也似的出了门。
“等一等。”方吟追出去,叫住了他。
她扑进他怀里,悄悄道:“帮我告诉辛公,太子似乎在和丁总管密谋什么。”
沈屹低低应了,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下午,夕阳斜斜地照进屋内。
床榻之上,周谨毅悠悠睁开眼睛,顿觉头痛欲裂。他艰难地伸手揉了揉鼓鼓的太阳穴,让自己宿醉的头痛减轻一些。
他推开被子踉跄下床,猛然间余光瞥见一团嫣粉色堆在床脚,是一件女子贴身的小衣,上面还绣着一朵半开的并蒂莲花。
断断续续的回忆如碎片一般,凌乱地浮现在眼前。
原来昨日竟不是梦。
“萍儿!”周谨毅反手将小衣藏入枕下,扬声唤道。
院子里的萍儿扔下扫帚匆匆进来,“大少爷醒了,我去端醒酒汤来。”
“暂且不必,”他摆摆手,梳理着乱发,“昨日我醉了之后…有人来过么?”
“有啊,不过我从来没见过。那姑娘是今天早上才走的,临走还让我照顾好大少爷。”萍儿歪着头回忆道,“她的衣服料子都贵得吓人,又不怎么搭理人,我瞧着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少爷认得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