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不语(23)
我连忙抽出来看,见另外一张画纸上似乎还画了些什么,天太黑,殿内早已熄了烛火,我看不清。
已是深夜,唤来内侍点亮火烛,灯火通明后才见雪白纸张上赫然画着一男一女,一坐一立的俏丽身姿,
是为太子时的他,还有十三四岁时的我。
穿着鹅黄衫子的少年一手执书卷一手执着我,眉宇间是天选骄子的风范,眼神中亦有着为夫为君的温柔缱绻,而我兴高采烈的偎在他的身边,欢欢喜喜的闹着他,缠着他。
过往的一切如潮水般喷涌至脑海,
渌水亭,长干行,上元节,大雪天。
我愣愣的盯着看,身子忍不住的发抖,竟连手也抖动的厉害,我想起几月前亲手提的字,亲手拂略过他作画的健臂,那时我所天真以为的地老天荒,还有我们都不想忘却的曾经。
如若那时以为他爱我,
如若那时以为他心里有我。
一滴泪啪嗒打在画卷上,将画中人的左手墨迹晕开。
南梁十五年十二月初八,我将永远记得这个日子,
众人所谓的“我疯了”的开始。
当朝的嫡长公主出嫁,所嫁之人还是世代忠勇为国的南阳侯家小侯爷,凤子龙孙的金玉良缘,饶是从前民间有再多的闲言碎语,如今也不攻自破,城中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至深夜才得以安歇,我顶着沉重的凤冠霞帔,等候在父皇为我所修的,极尽奢靡的公主府邸。
父皇怕我在侯府里住不习惯,在城中为我打造了一所堪比金屋银屋的公主府,辟出了五间房来存放出嫁嫁妆,每月所受俸禄为一千贯,与母后相同。
但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我垂眸低吟,恰巧在这时有人进房,还带着一丝丝的醉气,味道虽是熟悉,但好生难闻。
“请驸马安。”一旁的霜颜服身道。
我心下没由头的不安,连手心也跟着出汗,我瞧不见温南风的脸,只听得他遣散了房内众多侍婢,浅浅的唤了一句:“阿黛。”
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连忙啐他:“别那么叫我。”
他不说话,轻笑着掀开我的盖头,眼前终于得以恢复清明,随之而来的便是他英俊红润的面庞,他穿着一身喜服,眼睛笑的弯弯的,神气到几乎所有形容少年春风得意的诗句都可以用来形容此时此刻的他,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我从小爱慕的谢慎明。
我偏过头不去看他,房内无人,他喝了些酒,余光可见,他上下睨着我,然后静静坐在我的身边,拉过我的手,我刚要抽回,他的神色立马一变,我以为他不悦,但这又与我何干,
我对他顶多只有些替我出谋划策,雪中送炭的感恩之情,至于以后的日子,人前相敬如宾,人后各不相干就是了。
“手怎的那么冷,婢女没有给你换新暖炉吗?”
此话有些出乎意料,我舔了舔嘴唇:“被我放在一边了。”
他继续摩挲着我的手,我手汗出的更多,也愈发不自在,直到他摸到了我无名指上的素戒,动作才稍加停止。
温南风摘下素戒,我想挣扎开,但他的力气大到几乎快弄伤我,他不顾我对他的拳打脚踢,举着戒指端倪,神色复杂:“这是那个和尚送给你的?”
我极力忍着想呼他耳光的欲望,喘着气强装冷静:“你还给我。”
他看上去有些愠怒,捏着戒指的手关节也微微泛白,我刚要趁其不意上去抢,谁知下一秒他就将它掷出窗外,光洁的物什甚至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无缺的弧线:
“扔了它吧,我给你寻一个成色更好的。”
所谓的无镶嵌,无相欠,和小和尚此生此世唯一的羁绊,我就这样看着它被抛入院内的大雪堆中,消逝的无影无踪。
我气的发抖,刚要抬手扇他耳光,他就一把执住我的腕子,疾言厉色道:“如今我才是你的夫君,南梁朝嫡长公主的驸马,莫要在想着旁人了,我不比他差。”
我原本以为这场姻缘只是一比交易,我保住南阳侯家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而他替我保住小和尚的性命,我从未想过他会这般做,这像是嫉妒,又像是不容许别人侵犯他的占领之地,偏执的很,我疯了一般挣脱开,但我越是想逃,他就抱我抱的越紧,直到原是应该彻夜燃烧的红烛,“啪”的一声落在红木软榻边,他才渐渐放开了我的手。
火光顿时点着了银丝榻垫,如同可以吞噬一切的洪水猛兽,来势汹汹,亦是躲避不及。
走水的位置很妙,是在院门边。
我下意识就想到戒指还在院里,如若我现在走,它怕是会烧的连灰都不剩,所以没多想,下一瞬就冲到门边准备去寻它,温南风急急忙忙捉住我:“你要去哪里?!那边走了水,唯有从后门的窗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