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
他已经脱了软甲,只着一身殷红的锦衣,金冠玉带,长发乌浓,手中提着一柄沾血的长剑,分明仙姿佚貌,侧脸却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更有一种诡秘危险的风情。
清脆的铃铛声一阵又一阵。
戚寸心就那么看着他,看他从山坡上下来,也看着那玄衣的青年如风一般掠上前去,躬身行礼,唤他:“郡王。”
风吹着江面的雾气飘来岸上,南黎士兵手中的火把鳞次栉比,照出他莹润衣袖上晕染的大片颜色更深的血渍。
他朝她走近,血腥的气味迎面。
她望见他那一双漂亮纯澈的眼睛,又在其中,隐约发现自己渺小又模糊的影子。
随后他轻抬起手,冰凉的指腹轻轻抹去她眼皮上,或脸颊上沾染的血迹,就像在东陵的那个清晨,他认真地抹去她在他衣袖沾染的未干的血迹一般。
他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小黑猫从她身上一下跳到他肩上去,用小脑袋蹭他的脖颈,喵喵地叫着。
但他却只在看她,又如从前那般,眼睛弯起漂亮的弧度,清冷悦耳的嗓音极轻的,落在她耳畔:
“娘子,你要走吗?”
第20章
七月二十五日,星危郡王谢繁青领兵攻破北魏缇阳城,北魏守城将军苏和哲战死城门,守城军几近全军覆没。
当夜城中火光冲天,亮如白昼,南黎军入城时欢呼的吼声震天响,有某些忘乎所以的兵士破开百姓家门翻找财物,或纠缠躲在家中的良家女子,丹玉便遣人将他们捆了,才去寻郡王禀报。
彼时谢缈正在擦拭重新回到他手里的钩霜,他眼也不抬,只淡声道,“都杀了吧,当着那些百姓的面。”
丹玉才好奇地望了一眼谢缈肩上趴着的小黑猫,听他此言,便当即垂首应了一声。
军法当如此,不按军法行事的兵,不但要处置,还要让那些百姓都看着他们被处置,这样这缇阳城的百姓,才能安下心。
丹玉才转身出门,徐允嘉便抬步走了进来,他拱手行礼,径自交代起方才在河畔发生的事,“郡王,郡王妃并没有要坐船离开缇阳,只是替郑凭澜送行。”
谢缈一顿,终于轻抬眼帘看向他,“真的?”
“臣不敢欺瞒郡王。”徐允嘉垂首答。
谢缈睫毛微垂,看清那纤薄的剑刃上映出他的一双眼睛,隔了会儿,他皱了一下眉,面上添了几分迷惘,“徐允嘉,明明她看起来胆子一点也不大。”
他想起雾霭微拂的河畔,明亮的火光之间,肩头趴着一只小黑猫的那个姑娘苍白的面颊沾着血,握着这柄钩霜的一双手都是抖的。
夜风吹着她鬓边的乱发拂动,她的眼眶红红的,眼底满是惊惶恐惧。
她看起来那么可怜,又脆弱不堪。
“不过,即便她那个时候还不觉得害怕,现在也该知道怕了。”谢缈忽而轻轻地叹了口气,有点烦恼。
随手将帕子扔到案上,谢缈指腹稍稍用力,按下剑柄那颗透明的圆珠,纤薄的剑刃骤然收入剑柄中,他站起身来,步履轻快,“你不用跟着我。”
南黎军入缇阳城后,缇阳府尊的官邸就成了星危郡王暂时落脚的地方,府尊夫人和几个侍女战战兢兢地服侍着被送入内宅的郡王妃脱下一身粗布麻衣,洗去这一路沾染的尘灰血气,又在星危郡王的侍卫搬来的箱子里挑好了衣裳替王妃换上。
戚寸心坐在铜镜前时,人还是懵的。
缇阳府尊的夫人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头发,她早就十分不自在,但无论是沐浴还是擦发,只要她开口说一个“不”字,她们这些人就软了膝盖,在她面前跪成一片。
天边已有一缕天光即将要穿透暗淡的云层,更迭黑夜。
戚寸心没有丝毫睡意,抱着个枕头坐在床上发呆,却听清脆的铃铛声近了,开门声忽然传来,她十分警惕地抬起头,听着那轻缓的脚步声渐近,随后便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内室的珠帘。
少年早脱了那身满是血污的殷红锦袍,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雪白衣袍,除了金冠,发髻也散下来,乌浓的发丝尽数披在肩头。
灯影之下,他的眉眼仍然漂亮得不像话,有一瞬,戚寸心觉得他仿佛又成了那个被自己偷偷养在东陵府尊府里的柔弱美少年。
无论是这陌生的府邸,还是这忽然加身的锦衣华服,亦或是此刻正朝她走来的这个已经和她成亲的少年,这一切都让戚寸心感到无所适从。
少年或是发现她骤然绷直脊背的下意识动作,他眼眉未动,只拍了一下肩上的小黑猫。
小猫迅速从他肩上跑下去,蹿进了戚寸心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