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混芳尘+番外(30)
“就是、就是因为他娘,”含柳道,“康王把他娘藏着,他在外边儿惹事,受惩罚的还是他娘。所以他就这么吊着,入府好几个月之后才勉强消停下来,算是、算是被康王驯化了。”
被驯化了吗?
贺沧笙知道,答案是没有。
少年一身傲骨,就算是屈于人下扮作男宠,也不曾弯了背脊。
他说,伏枥忍遭奴隶辱[1],说的却是自己。
“你说康王藏着他娘,”贺沧笙眼露寒色,“在哪儿?”
含柳仰起苍白的脸看着她,默了半晌,道:“就在康王府中,有人看守。因苏合香实在能抗,所以他娘几乎就是关在康王眼皮子底下的。”
贺沧笙垂眸思索,长指习惯性地点在暖炉上。
她看向含柳,问道:“康王买人必定要查底,可摸清了苏屹为奴之前是何身份?”
含柳伏身喘息了一阵,大概是身上的毒已经快要压不住,贺沧笙也不催促,就这么等了等。
含柳再开口时声音弱了不少,道:“是从玄疆过来的,于他一批的奴隶都是。大、大概是流民,身上并没有户籍。”她想了想,又道,“但……他、他识字,会做文章,而且功夫不凡,又极其善察。故此,虽、虽说他自己未曾认过,康王却觉得,大概是、是……玄疆的斥候。”
“三年前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贺沧笙轻轻抿唇,“便已经过了边关斥候的标准了吗?”
“是、是的!”含柳有些跪不住,汗顺着鬓滴下来,“苏合香的身手实在了得,可、可伏在屋檐数个时辰不被发觉,身型极快,是我、我们都没见过的!康王、康王府中最好的近卫,都……都不是他的对手。”
贺沧笙的手指陡然收紧。
那夜在落银湾中窥探的人大概就是苏屹了。
她看下去,见此时的含柳嘴唇抖动,抬手一抹,掌心竟已有温热的血沫。
血腥味萦绕鼻尖,贺沧笙面无表情地伸展开长指,那用来续命的药丸就被抛到了含柳手边。含柳面无人色,慌忙地捡起来用了。
此处是地下,所有的光亮都来自油灯长烛。暖光氤靡,贺沧笙脸色冷凝,不知是因苏屹那晚露出的功夫而警觉,还是为这少年的过去而唏嘘。
然而她可以确定的是,时至此刻,她对苏屹的看法,或者说感觉,已经不止是防范和敌对那般简单了。
贺沧笙在地牢里沾了一身血气,她最厌这腥臭,换了身衣裳,才往落银湾去了。
再过半月就是除夕,她早前让宫中巧匠给徐诺棠制了个花灯,想着今日事少去给小姑娘送过去。
半空飘着的雪花很细碎,贺沧笙罩着汤婆子,没有打伞。到了院门边就听着里面有小姑娘的笑声,她停了脚步,静静地望过去。
徐诺棠裹着厚重的斗篷,正在湖边与人玩得开心。她估计是已经和阮安熟念了,竟也拉了他一起。没想到这阮安平素沉默寡言,此刻却由着徐诺棠闹腾,在台阶下给人堆了个雪人,白白胖胖的很讨喜。
“谢谢阮安哥哥,”徐诺棠笑得甜,指着雪人,对阮安道,“我喜欢!”
阮安手上身上都沾着白雪,低头看她。面前的小姑娘额发上落了雪沫,在夕辉里亮晶晶的晃,看得阮安缓缓地蜷起了手指。
想为她将发别到耳后。
他正惊讶于自己心下的滋味,徐诺棠忽然“哎呀”一声,指着他身后,惊疑道:“那是什么?”
阮安是近卫,当下便飞速地回了身。谁知才一转头,那边儿的雪便塞了他满领满脖。
徐诺棠收手快得很,看着阮安被冻得缩脖子,脚下也乱了,又是一阵笑。
阮安在这一下里被激起了少年气,蹲身抓了把雪,朝着徐诺棠便扔了过去。徐诺棠笑着跑,阮安还真没让着,抬脚就追了过去。
说是没让着,其实阮安自是留了两分力,雪都是胡乱地撒,也就沾着徐诺棠的斗篷便算了。小姑娘却不留情,雪仗打得尽兴,一会儿功夫竟让阮安从头到脚都覆了白。
“你像雪人啊,”徐诺棠吐舌头,梨涡深深,“就是高了些,画眼睛要困难啦。”
阮安不言语,只管俯身抓雪,又是一阵嬉笑。
贺沧笙靠站在月洞门后,任由细雪覆了满身。
她远远地看着徐诺棠,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这笑容压在斜飞的眼角下,显得妖媚,却敛了光。眼角微红,看着委屈,还能让人读出苦涩无奈来。
芳华年纪,容颜娇俏,在提裙奔跑里甚至乱了钗环,却因年轻而不在乎,也不用在乎。这样的一世无忧,是她的可望不可及。
想也不敢想。
可明明这才是女子原本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