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的纨绔篡位后(178)
这话无人回应。她于静谧中伸手,素白指尖轻擦过他侧脸,又在他苍白的唇上逡巡,那双眸子沾染些雾气。
“不是成心让我愧疚吗?”
屋内檀香幽幽缭绕,本该静神清心的香意偏偏惊扰了心弦。她勾指挑起他的下颌,附身凑去。
“本该是我的。”
她低声喃喃,吐息离他不足半寸,“你要活下去。”
“南疆需要你,我也甘愿。”
许是下定了要替他离开的决心,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吻得笨拙而又温柔。
便如二人的情感一般,由浅尝辄止的试探,再一点点深入。
最终彻底沉沦。
她想,她大概是很早便动心的。
她应当看惯了生死,不会固执地奔向战场寻一个人,更不会冒着风险去牢中救一个“反贼”。
皆因那人是他。
皆因她见惯了虚伪与表象,难能再见另一人,将所有的炽热与情谊全都淋漓展现。
赤诚如此,纵是坚冰也能化了,何况她并非磐石。
而她没有注意到,由着她的放肆,这人的指尖轻轻动了一下。
沈清容失去意识已经许久。
他像是熟睡了一场,无感无知,仅剩的意识最终汇成了一个梦。
梦中他跪倒在漫天烈焰的沈家外,原本可亲的百姓皆化作狰狞模样,对他指指点点:
“沈家到了如今,也是罪有应得。”
“若非二殿下将沈家废了,他们还不知怎样扰乱朝纲。”
流言蜚语卷来。他目中映着熊熊烈火,缓缓提起长剑。
那身影被火光拉得很长,踏过满地的鲜血,如地狱中走出的修罗。
“你们,再说一遍?”他剑攥得更紧了,脸上不自觉地挂着浅笑,笑意让人胆寒,“沈家是罪有应得?”
于是百姓们愈发猖狂。
“难道不是吗?倘或沈家早早从了二殿下,关州至于有上次的劫难?”
“沈家本就是先帝余孽,改朝换代也不知变通,说谋逆还算便宜他们了。”
——是梦。
但他还是攥紧了手。
忍不了。
哪怕知道是梦,他也忍不了。
那是先烈们的鲜血,是沈家数代人的坚守......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践踏!
于是他怒而挥剑。
一瞬之间,口出狂言的百姓人头落地,没了声响。
随后,满街震惊。
他目光阴冷,看也不看那滚到脚边的人头,语气风轻云淡至极:“我这人听不得坏话,尤其关于沈家。既然你们已经认定我是个恶人,我不介意手上再多几条人命。”
“识相的,给我滚。”
但蛊王显然不想让梦境就此平息。
他的话没有震慑住众人,反而激起了更多人的愤怒。
“你们看,这就是沈家拼死保护的后人!”
“他竟然当众杀人?天理难容啊!”
万千话音汇聚到最后,凝成了众人的高呼。字字句句,都是“沈家该死”。
他手旁的剑在颤动。
剑刃带着浓浓的恨意,终于逼他怒喝一声,斩向了他曾经拼死保护的百姓。
对如何,错如何?
杀如何,护又如何?!
会有人记得吗?
会有人在意吗?
会有人知道,那些战死沙场的烈士,也都曾是有家之人,也都想平安的活着?
——他们护这苍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心底的怪物终于挣脱了绳索,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啸。
他任由长剑凌冽,厮杀着这群手无寸铁的人。
遍街都是血海,他亦一身血污。剑刃渐渐冷血,他亦在最后,逐渐失了感觉。
愧疚?后悔?畅快?
都没有。
他只是想不通。
守护一件事情,永远没有摧毁它简单。
又何况他众叛亲离,所见皆是排挤、刁难。
而这些,都不是因他做错了什么。
只是因为成王败寇,沈家亡于二殿下之手,败于朝廷,就必然万劫不复。
哪怕再正义,再伟大,再光荣。
——凭什么呢?
他一路杀到书院之前,剑尖无意间对准了她。
血雾之上,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她没有执伞,一身白衣都被溅上血色,手中书卷亦被沾湿。众多弟子在她身后尖叫着逃离,见他如见杀神一般。唯独她堵在书院门口,不闪不避,不置一词地看他。
纷乱的雨模糊了她的轮廓,他却见她轻轻摇头,平素不带任何情绪的桃花眼中,难得闪过几丝失望。
他喉头一时涩住,手中长剑重重抖了下,咣当落地。
是该失望的。
失望于她曾经拼死救下的人,对她拼死守护的人拔刀相向。
又讽刺,又荒唐。
哑然片刻后,他嘲讽道:“你恨我吧。我本就是个罪人,你合该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