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幸(290)
樊北没有任何声响地伏在案上,一身红衣将屋内都反出了些光亮,张瑞书慌忙跑去扑在案边:“老师!”
他将人扶起轻晃着,眼神里满是担心与焦急,直到见着樊北嘴角挂着血迹,才倒吸一口凉气:“老师醒醒!”
无论怎么呼唤都没换来回应,怀里的人毫无力气。张瑞书心里升起一股恐惧,忽然不敢呼吸了。他颤巍巍地将手探在樊北鼻下,可没有感到丝毫的气息。
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随之而来是心口一阵阵的隐痛:“老师…老师!”
突然,他神色一震,忙乱地往桌上的酒壶摸索,可指节方才一触,原本漫着的金壶这会儿竟然当啷地倒下。
酒壶空了,樊北就倒在这里。张瑞书失了神地深蹙着眉,浑身似乎被钉在了这里,动弹不得。
这身官衣确实是新换的,樊北沉淀着几十年风霜的眉眼间,这会儿宛若真如大雪覆上了千年山川,一时间日月停转。
张瑞书神思还没完全清明,模糊着视线顺着樊北的周身打量,最后看到桌上铺着张纸,上边的墨迹还未完全干。
方才磨墨时桌上还空空如也,这定然是樊北特意留下的,他手止不住的颤抖,一汪泪忍在眼中,拾起来那张纸,赫然写着“声应书”
老先生弥留之际,一字一句写下,或许死一个张瑞书不会引得什么波澜,再死了杨逾也是人人遮掩。但是玉衡先生的生死,足以震动朝野。
寒意铺满了整个屋子,将张瑞书的心肺都浸透了,他无声地落着泪,终于还是忍不住化作低声的哀泣。
“老师!”他这会儿才明白出门前樊北问的那些,还有那句“谋民在太学院前,却不在人心。”
屋里哭声惨烈,门外的黑衣侍卫往里张望着,这间浅浅的屋子忽然深邃起来,那两人被框在门口的光亮里,似乎时光没了尽头。
……
成王照例在万青殿召见了群臣,那些大臣如在三九,不敢抬眼浑身哆嗦地在阶下立着。
没了太子那些人,成王忽然觉着眼前都宽阔了,悠然地撑着头,等着一叶书斋里的人来报。
“报!”门外跃进来一侍卫,往阶上的人看了一眼,眼中竟然存了几分悲悯。
“张瑞书死了?”成王平淡的一句话,引得阶下众臣中传出深浅不一的吸气声,却终究没人开口。
那侍卫现在再看这王爷,打心底里升起来一股恐惧,犹豫道:“回殿下,樊相饮御酒,西去了。”
随着成王惊起,大殿内突然炸开了锅,人人惊惶却又不敢相信。原本死的人应该是张瑞书,现在玉衡先生竟然饮了那酒。
徐值万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结局,他即便是想让樊北死,却绝不是这种明面上的手段。
随着殿内一浪一浪地吵闹声,张瑞书一身顺整的官衣迈进了大殿,这会儿他全然退了一身书生气,仿佛身怀万卷,却可以纸杀人。
刚刚哭的眼睛还通红着,他手持着那章“声应书”,身姿挺拔地走进,踏过一步殿内就安静一分,直到所有人都把目光聚过来。
“谁把他带来的!带出去!”徐值把目光刺向那侍卫,一声怒吼却没唤回什么行动。
张瑞书也不看阶上的人,行至殿前转身面向众人,那些人仿佛望着樊相那样,望着这个年轻人。
“成王赐鸩,樊相殉身,亲书声应书,以达诸位!”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徐值听后愤怒地昂着头,只看这玉衡先生,能留下什么言语。
“吾本残躯,不留人世,今当一死,以醒避身诸位。大楚患乱愈烈,外敌未御又摧内贤。然诸臣缄口避身,不止暴举。”
“此如故纵山火,终燎诸位安身之处。今日断良木,明日倾楼厦;今日吾死无声,明日诸位死亦无应也!”
殿内安静着,张瑞书一字一句地度过,明明声音洪亮,却字字如泣山河。
那些朝官似乎忘记了颤抖,面面相觑着。樊北这是再以一死告诉他们,今天成王亡他,明日成王就可亡在场之人。
今日人人都置身事外不做声,明日祸患临到自己头上,依然没人肯说半个字。
“来人!将他轰出去!信口胡言!轰出去!”若不是书案挡着,徐值恨不得扑下来。
殿外哗啦啦地进来了侍卫,安静的殿中忽然传来一声高喊:“张瑞书不可杀!”
现在一声起声声起,樊相一亡惊醒众人,所书之言振聋发聩。人人都在这场山火中,无人可独善其身。
“请殿下将罢免之人官复原职!以渡大楚之危!”
“张瑞书不可杀!栋梁不可折!”
一声声高喊袭来,成王竟被激得头晕目眩,他烦躁的怒吼:“住口!都给本王拖下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