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幸(192)
这几日在正临司虽然没受饿受冻,更无审讯,不过终究是第一次到那种地方,他还是提着心要费神,今日一看竟也少有的有几分疲惫。
皇帝并没打算说话,只轻挥了手让赵峦把那两份供词送下去。
傅其章发觉身侧有个异常急切地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他不由得微微侧目,见着了眉头深蹙的杨逾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悲痛神色。
今日的一切都不太正常,还未待他再做琢磨,赵峦便已捧着两份供词到了身前,连这个见惯了宫中风浪的贴身公公眼中,都有着惋惜。
近几日脱不开于信的事情,傅其章想着无非是又有了什么消息,便从容拿过供词来看。
一行字映入眼帘后,他神色骤变,又赶紧去展开另一份。目光震惊、不可思议,随后便是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指尖连带着两张纸微颤了一瞬,不过片刻就被控制住了:“陛下明鉴!这些绝不是臣之所为!”
“人证物证具在,如何解释?”皇帝声音不大,带着病气得声音却让人不寒而栗。
此刻似乎每一句窸窣耳语,都能被清楚地传到傅其章耳朵里,嗡嗡地炸开,炸得头晕。
原来于信的一封信只是开始,真正的大坑在这里。他觉着耳鸣声越来越重,明明深吸着气胸口却异常闷重。
“臣请与于信和那名狱卒当面对质!”傅其章明知这是有人存心诬陷,依然对当堂对质抱有期待。
皇帝还没说话,一中年谏官忽然站出来:“启奏陛下,依臣之所见,那狱卒见了靖安将军,许迫于威慑反而不敢再说真话。”
“此言差矣,还是当庭对质妥当,不能偏听偏信一面之词。”杨逾说得没什么怒意,却语调很冷。
却不想又有人站出来,更大胆了些直呼其名:“于信现下避而不见,说不定就是因为恐惧傅其章之后报复。”
“依于信所说,之前在济宁一战中,他就被傅其章有意推罪,意在灭口。且不说现在遍寻他不见,就算是找见了当堂对质,也难保再敢直言。”
“毒害周穹,恐怕也是想再杀人灭口,免得被供出所作所为!”
谏官你一言我一语,似乎从心里便没打算给傅其章辩解,都盼着他被定个罪。
会装乖作惨的总会博得众人同情,傅其章初始还想辩驳几句,可现在越来越觉着如一口烧酒入喉,由嗓子一直烧到心里,说不出话来。
没人会信一个狱卒会陷害二品朝官,也没人会信一个小小通路将军有理由污蔑靖安大将军。
沉默良久,傅其章忽然扬起声来,说得理直气壮:“臣行端坐正,大可以让正临司并乾明卫一起来查!”
这样的结局早在皇帝计算中,也没打算再听他辩解:“诸位对此事有何见解?”
往常不甚爱听朝官打口水仗,可现在他偏偏想这争吵再纷乱些。
“陛下…”杨逾刚开口两字,便被身旁的人打断了。
刑部的人站出来,朗声到:“回陛下,根据律法,若事件清晰证词完备,即使当事人矢口否认,也可结案!”
“傅其章勾结乱匪、谋害武将杀人灭口,又毒害人证,合该死罪!”谏官在后边扯了嗓子,说得义愤填膺!
恍然间,傅其章觉着自己回到了三年前,刚从南疆回来的时候,这些人也是这样一条条地数着他的罪状,最后来一句合该死罪。
不同的是,现在没有一位辅国大将军站出来力压众人,竟更为无助一些。
本就是埋在心里的一块痛处,如今又经历着相似的场景,往事便一股脑地涌上来。
顷刻间,这些义正言辞的字眼,一点一点的重合起来,竟在傅其章耳朵里有回声般打起架,惹得头脑中嗡嗡作响。
那些言语似乎编成了绳子,将他紧紧地勒着,喘不过气来。
他能听得到有人在质问有人在问罪,可却分不清究竟是三年前的回想,还是当下正在发生的。
眼前的一方地也开始旋转起来,他又看见了在南疆殊死搏斗的战士,看见了一封封参他的奏折。
跪着的这方地与三年前无异,甚至连裂痕都没变,身后那些条条罪状,似乎也与三年前无异。
之前令他惊醒、辗转难眠的梦境,终究是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靖安将军傅其章,勾结乱匪,陷害朝官…”是皇帝的声音,他觉着到了时候,终于出来做个收尾。
话到一半,傅其章隐约听清了,抽回神思猛然站起身来:“这些罪名,臣一概不认!”
他声音有力洪亮,一嗓子打断了皇帝的话,也将大殿上的纷乱压了下去。
虽然经过这许多时间,他已经不如之前那样事事张扬不羁,可不肯就屈是在骨子里的,这样的时候自然露了难驯的本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