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三个月禁鼓乐嫁娶,大过年的戏园子不开唱,实是把京中百姓憋坏了。茶馆生意倒是越发好,不能听戏便扎堆在一起胡侃。
容华大年三十下午回家,他爹正从茶馆灌了茶,跟人侃得心满意足回来。见了容华就将刚才在茶馆里听的话又呱拉一通。
“遇到刘二瞎,喝杯香片就扯上了咱们皇帝的命格……啧啧,要说这皇帝命还真是不好。”
容华垂着眼睛。他本是想过年也陪着长宁的。长宁一句话就把他打发走了:“你陪着我够久了,回去陪陪自己家里人。”
“……幼年丧母,青年丧妻,中年丧子,真是孤家寡人孤寡命。”
正说着话,容华的小妹妹就捧着一包东西过来问道:“爹,这是什么?”容华他爹翻了一下就变了脸色,呵斥道:“你从哪里翻出来的?大过年找晦气!”
容华的妹妹才十二三岁,被父亲一骂就委屈道:“我不是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才过来问您的嘛!”
容华他爹板着脸道:“这还是三十多年前德玄帝驾崩时候用过的东西——这是皇帝驾崩时候挂在门楣上的东西!”
容华被那句“孤寡命”刺得心痛,再听到那“驾崩”二字,只觉胸口一闷,硬生生呕出一口血。
他这一吐血把全家都唬了一跳,他只说是旧伤,不肯叫大夫,无精打采在炕上躺了一下午,迷迷糊糊间想着的全是长宁。
到了掌灯时候,容华忽听得有人进来,坐起来一看,原来是小夏。
小夏担忧地看着容华,轻声问:“容哥儿,你伤得这样重?”
容华不想骗小夏,道:“我的伤全好了。只是心里难受。”
一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半晌,小夏犹豫道:“容哥儿,我有喜欢的人了。”
容华终于笑了笑,问:“他对你好不好?”
小夏露出了快乐神色:“好,很好。”
容华眼泪忽然就下来了,他对长宁再好又如何,怎么也不能让长宁这样快乐。
小夏头一次见容华这样灰心的眼泪,忽然悟到了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容哥儿……”
忽然听得有人在外面敲了敲,一个陌生男声道:“小夏,陈妈要包饺子了,你过来帮忙么?”
小夏红了一下脸,连声道:“我这就来!”容华知道这必定就是小夏说的那个人,只冲小夏微微点头:“快去吧。”
屋里又安静下来。
容华慢慢从怀里摸出金佛。
他坚信长宁曾有那么一刻是确实向自己打开了心扉,在他日夜从福建赶回京中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坚信的。
但是现在,他还怎么能向长宁求那一颗心?
长宁那一颗心支离破碎,不光没有力气再付出,就连接受,恐怕也没有力气了。
容华握着金佛,浑身颤抖。
除夕夜晚,宫灯一盏盏燃了起来,长宁坐在榻上,看着灯火通明的宫殿,一时间心头茫然,片刻之后才想起来凤和还跪在自己面前,柔声道:“四娘,起来。”
凤和仍是跪着:“我只求大哥不要让我也没了儿子。”
长宁仍然态度安闲:“若是谢曼儒设计害死了太子,你还能这么求我吗?”
凤和一愣,痴痴道:“什么?”
长宁重复了一遍:“若是你的儿子杀了我的儿子,你还能求我放过他吗?”
“不会!”凤和大声反驳,“曼儒这孩子什么样,大哥不会不清楚,他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太子出事是意外!造成意外的人已经畏罪自杀了!”
长宁低低反问一句:“意外?”
他看着凤和的眼睛:“太子一出事,谢曼儒为何擅自封了猎场而不立刻回京通报?”
“他是怕陛下受惊。”
“我的儿子死了……难道我会因为噩耗迟来一天就觉得伤心少一点吗?”
凤和无言。
长宁又道:“罪魁祸首当场就自杀了,太子的坐骑也是当场就被处死了……为什么处理地这么迫不及待?谢曼儒想掩饰什么?”
凤和哽咽道:“没什么可掩饰的。大哥,您实在若信不过曼儒,就命三法司审他吧,他是清白的!”
长宁摇头:“我不会让三法司审他的,因为什么都审不出来。我已经派人仔细查过了,什么都没有……所有看上去都像一个意外。”
凤和要疯了,她哀泣道:“它就是意外啊!大哥!没有人想害太子!曼儒不可能想害太子!”
长宁摇摇头:“没有证据只会让我更觉得他可疑。他为什么不可能?他是最有可能的。太子死了,若我受不了打击撒了手,这时候最得好处的是谁?”
他顿了顿,慢慢道:“是你的儿子。上一次我重病的时候,我将谢曼儒从郡王擢为亲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吧,你我都很清楚,朝中大臣也很清楚——这是我在给谢曼儒铺路,若我当时不幸,谢曼儒可理所当然成为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