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核对供词完毕,杨默英看了一圈周围的人,阴沉沉道:“长宁杀我,请诸君操刀,不知他日杀诸君之时,又请何人操刀。”
不少人被他说得背后一凉。容华只在心内感叹:此人至死不悟,死不足惜。
处理完了杨家的事情,长宁心内轻松许多,竟盘算趁着回春到行宫小住。
第七章
长宁穿着窄袖收腰的骑装,只骑了一会儿就从马背上跳下来。
“累了。”他把马缰扔给侍卫。容华跟着从马上下来。两人在林中漫无目的地散起步来。
这里是远离京城的行宫,说是行宫建造得却更像南方的园林,偏于秀雅,不重雄伟。长宁很少在这里长住,因此也没有在里面建大殿。
站在林中向行宫望去,能见扶疏花木,涓涓流水,亭台阁楼掩隐其中。
容华不禁赞叹了一句。长宁只笑了笑:“既然从宫中出来了,总闷在屋里也没意思。”
容华却听出他言语中对行宫并无多少喜爱之意,便问道:“我常常听说天家的春长苑堪称第一名苑,陛下为何不去那里消遣?”
长宁走得累了,挽着他的手臂,沉吟片刻才道:“上皇退位之后常常住在那里,我去那里都是向上皇问安……”
容华忍不住凝视着长宁的侧脸。
长宁对自己了如指掌,自己看长宁,却仿佛只能看到冰山一角。
容华最近不可遏制地开始想这些,长宁年幼时候是什么样,他从前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又是怎么逼走太子,让衡光不得不将大位传给他……最重要的是,贺霜庭这个人,到底为什么得到了他的青睐……
“在想什么?”长宁忽然问道。
容华狡黠一笑:“死敌。”
长宁也笑:“什么样的死敌?”
容华道:“又想谢又想杀的死敌。若没有他,我不会站在陛下身边,可又因为他,我总不能到陛下心底去。”
长宁哈哈一笑,跟听了顶好玩的笑话一样,笑完了才道:“你与他不好比。”
“怎么不好比?就凭这一颗真心,我就比他强!”
长宁松开容华的手臂,走到斜坡上,任春风拂面,容华跟着走上来,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长宁看着坡下的一汪潭水,道:“静承,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有这一颗心……”
容华的心猛得一缩,简直听不下去,只怕长宁说“给不了”。
长宁看着容华一脸死撑模样,不禁莞尔:“这颗心就在这里,你若想拿便来拿,只要你能拿得走。”
摸棱两可,容华也辨不出来这话的真滋味。如果人心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他真想把长宁的心挖出来,掰碎了,把里面藏得严严实实的贺霜庭抠出来。
人的心,怎么拿?
容华看着长宁:“陛下的话,臣记下了。”
傍晚时候容华陪长宁回了行宫。到了寝宫附近,如乐迎上来向长宁禀道:“空山大师已经到了,在北面的佛堂里设了坛。”
长宁点点头:“好。告诉大师朕更衣之后就过去。”
随长宁往佛堂去的时候,容华问道:“陛下是要做法事么?”
长宁道:“今日是我母亲的冥寿。”
容华忙念了佛。不过他心里奇怪,行宫附近便有一座名刹,却偏偏在行宫的小佛堂里做法事,进而又联想到长宁一登基开始就产生的一桩悬案——按理说皇帝的生母不论出身贵贱,都应当封太后,就是已经亡故也应当追封太后。偏偏长宁只封了不是自己生母,而是废太子生母的贺皇后为太后。长宁的生母甚至一个封号都没有追加。
皇室与礼部都对这明显的违制视而不见,很被天下的读书人议论了一阵子。有说长宁的生母出身低微,不受衡光宠爱,长宁颇以为耻。有说长宁是用贺太后来安抚废太子一党,是心中有鬼。总之都落到“不孝”两个字上。
在小佛堂做的法事十分简单。空山大师主持诵经,长宁跪了片刻,磕了头,众人也都跟着磕了头,就算完了。
佛堂旁边的院子里就设了斋席,是空山大师特意从寺里带来的僧人做的。长宁吃了直夸好,容华倒没尝出什么名头来。如乐在一旁插嘴道:“他们做菜用的都是兰片跟野菌熬的汁,按道理说野菌是不该呈给陛下的。”
长宁笑道:“他们在这山头上,平时都吃这个,不妨的。”空山大师称是。长宁又与空山大师说了会话,才从佛堂离开。
容华终是憋不住问长宁为何不去名寺中做法事。
长宁坐在榻上,让容华坐自己身边:“这话说起来就长了。”
容华见他一副老爷爷给小娃娃讲故事的样子,不禁发笑:“我耐心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