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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岂无愁(2)

容华在床边上坐了坐,然后从怀里摸了支珠花出来。那是当年他娘的遗物。他娘一死,他爹就把他娘所有的东西能卖的卖了,不能卖的还想留给新娘子用。新娘子陪嫁丰厚,哪里瞧得上这种旧东西,只觉得晦气,把那珠花往地上一掷,骂道:“这都什么破烂玩意儿!果然是短命鬼爱用的东西,看着都寒碜!”

容华不声不响把那支珠花捡走了,晚上的时候躺在柴房里,一边摸着珠花一边哭得噎气,想着娘临死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儿子……儿子……要争气啊……”

“没出息就要一辈子……受欺压……一定要……出人头地……”

所以这些年来,容华把人情世故看得通透,可坏就坏在看得太透了。将世情看得太通透的,要么十分宽厚,要么十分凉薄。容华就是那十分凉薄的。

容华收拾好东西,就直接跟他爹摊开来讲:要分家。

他爹不同意也没奈何了——儿子大了,本就管束不住;何况这些年家里确实亏欠容华。

父子两个讨价还价半天,最后商定容华每月给家里三两银子算赡养费,每半年付一次。除此别无其他关系。

容华当场付清了这年下半年的份,然后转身就走。

他爹问他:“你还见见你姨娘跟三个弟弟妹妹么?”

容华反问:“见了找气受?”

出了家门,容华去了巷子尾巴的老陈家,才轻轻敲了两下门,门就支呀一声开了,一个穿淡青色衫子的少年跳出来,一把搂住容华的脖子叫道:“容哥儿!我正等着你呢!特意跟掌柜求了半天空!”

容华伸手刮刮他的鼻子:“知道你等我呢。”

老陈家跟容华他亲娘来往多,对容华也好,容华被晚娘饿饭的时候常到老陈家吃,虽然也吃不到什么好的,但至少饿不着。

老陈家的末子叫夏至,因为是夏至日出生的。容华管他叫小夏。小夏眉眼生得细细长长的,一笑起来是弯弯的,有点勾人。从小就跟在容华后面跑了,两个人混着混着就混到床上去了。

不过容华一点也没当真过。

他就是看小夏长得不错,性子乖巧,又正好在身边。上妓馆还要花钱呢,他没闲钱。再者进了水师讲习堂之后,那里面的规矩多,当中嫖就是一大忌。所以同窗间不乏互相抚慰的,不过是用嘴跟手的多。

小夏肯让他插后门,这点最让他满意。

所以这几年他一有假,得了空,都来找小夏。不过也该到尽头了——他的一位老师看中了他,说要把女儿许给他。这对容华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情,水师讲习堂的老师不是等闲之辈能做得了的,搭上这番关系,对仕途一定大有裨益。

小夏对他的容哥儿心里的盘算一无所知,手里捧着容华给他买的小零嘴,一边吃一边笑。要晓得容华每次来找他大半时间都是做那事情,又累又痛不说,也没法好好看看情哥哥的脸,说说贴心话什么的。

这一次容华居然一反常态带他去划船游春,小夏觉得快活极了。

“容哥儿,你去宫里的时候瞧见了皇上没?”

“瞧见了。”

“什么样?”

“又老又病。”容华随口应付。

“啊?怎么是这样,容哥儿你骗我的吧!”小夏正是青春年少,听到什么都一惊一乍的,听到容华说皇帝又老又病,不由大感失望,“皇帝不都是很英俊神武吗?”

容华道:“你以为个个都是衡光帝么?不过……”瞬间想到那双幽深如古潭的眼睛,皇帝的眼睛其实很好看。大约是太憔悴了,所以显得虚弱,老,病。若说五官相貌,那还是上乘的。

小夏追问:“不过什么?”

容华懒得费劲解释:“没什么。”

等玩得差不多了,容华终于一连叹了好几口气。小夏果然关切问道:“容哥儿,你做什么唉声叹气?有心声吗?”

容华攀着小夏的肩膀,道:“小夏,你知道我要走了吧?我被派到扬子江水道了。”

小夏点点头,有点不安:“我知道,可是……”

容华摇摇头:“我不忍心耽误你,小夏。我到了那边还不知道会过多久才能回来,也许不回来了也说不定。”

小夏扑到他怀里哇哇大哭:“容哥儿……你……不能带我走吗……我攒了点钱,我……我会自己找事情做……我跟掌柜学手艺……学得不差……”

容华仍拿捏着一副沉重腔调:“说什么傻话?你把你爹娘抛下不管了?我与我家的关系已经不可能修好了,你又何苦呢?忘了我吧。”

他三言两语就把几年关系撇得清清楚楚。

小夏哭得痴痴傻傻,容华干脆就不理他了,只将他送到巷子口,道:“小夏,我走了。”他走了两步,见小夏还蹲在墙边呜呜哭泣,忍不住走回来,终于说了句真心话,实在话:“小夏,我不值当你这样。”也不管小夏听到没,转身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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